看来,现在想瞒他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先天性的夜盲症。听说是失去了合成视紫红质的功能,小时候还只是觉得一片迷蒙,两年前就完全看不见了。”我平静地说,同时把我的饭盒放进了微波炉。我对微波炉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让我在一片黑暗中操作自如。
谷平沉默了两秒钟才说:
“你看过多少医生?也许不是完全没救呢!”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因为在过去的几年中,我已经想得太多了。
我离开微波炉的辐射范围,转过身来,我知道我可能正面对谷平。“我到县里的网吧去查过相关的资料,那是一种不治之症。现在我只是晚上看不见,终有一天会完全失明,也许速度还会很快。”我低声说道。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近几年我一直在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在黑暗中生活的能力。白天的时候,我常在家里蒙着眼睛做各种事,我希望自己能尽快适应这种命运的安排,希望当噩梦来临时,我仍能自己照顾自己。当然,我也得努力控制情绪,得抑制悲伤,我的事很容易让人产生绝望,但因为流泪会加快失明的进程,所以我得时时刻刻保持愉快的心情,保持乐观开朗的心境。不知从何时起,笑,已经成了一种任务。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父亲知道你的情况吗?”谷平知道我母亲在几年前生病去世了。
“他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以为我没什么大问题。因为我没告诉过他,也从来没让他帮过我的忙。”
“是怕他担心吗?”他又问。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
“呵呵,是的。”我道。其实我想,父亲对我的状况也不会一无所知,但是他从来没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我们几乎不说话,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了,他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他。有时候我很困惑,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他根本不愿意跟人交往,跟我妈说的话也很少。我难以想象,他当年坚决要娶他表妹的时候,还曾经在我外婆家发表过宣言。我想假如让我听到那段录音,一定会捧腹大笑的。
谷平很长时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他在朝我走近,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说。”他说道。
我不需要同情,不过辜负他的好心也没必要,眼下我正有件事要求他。
“如果明天你有空的话,就带我去一次镇北的那条大河吧。刚才那个女人要我去那里帮她找丈夫。可我不想乘小巴。小巴太慢了。”镇上的小巴无一例外都是破车,我想乘谷平的摩托车。
谷平到我家时,骑着一辆超大功率、带音响的豪华摩托车,现在它正锁在我的工场后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羡慕那些骑着摩托车到处耀武扬威的飞车党,可惜以我的家境,连摩托车的一个轮子都买不起。
“没问题,反正我没事。”谷平一口答应。接着,他走到我左边的地方,窸窸窣窣地打开了一个油纸包,我闻到一股叉烧肉的香味。
“你买了烤叉烧?”我问道。我知道他今天去过县里了。
“是啊。怎么样?一起吃饭吧,我还买了日本清酒,这东西偶尔来上一口,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谷平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到县上去找你的朋友了?”我又问道。
“你们县警察局的赵法医打电话让我去一趟,他有事让我帮忙。本来我以为有多麻烦呢,结果还好,我只花了三个小时就解决了。其实是他那边的一些溶液被稀释了,所以化验不出来,幸亏我随身带了点。我五点解决完后,他们开车送我回来的,不过,开回来也花了一个多小时,说起来很近,其实一点儿不近哪。”我听到谷平在叮叮当当地准备饭碗和酒杯。
赵法医?我注意到了这个称谓。我不明白,这个姓赵的法医怎么会找谷平帮忙。
“你认识赵法医?”
“是啊,不就是他介绍我来你这里住的吗?”
我从来不知道谷平的职业,只知道他是父亲朋友的朋友。但我现在意识到,他可能跟我父亲同属一个行业。
“谷平,你是干什么的?”他成为我家房客后,我第一次这么问他。
“啊,原来你不知道?他们没跟你说吗?”他似乎很诧异,随后轻松地说,“我是个法医助理。”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说明了我的心理活动——既敬佩又害怕。
他是法医?光这个称谓就让我想起“科学探案”节目里放满骷髅的实验室。
“你害怕了?”他大概盯着我的脸。
“真没想到。”我叹息道,随后朝他那个方向伸出了我的手。他似乎愣了一下才跟我握手。
“你不害怕吗?今天我的手可是碰过尸体的。”他直言不讳地说道。语调像是在开玩笑,又似乎带着几分感动。
“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因为我是第一次认识一个真正的警察。”我真心地说。
“难道你父亲不是真正的警察吗,”他反问道。
他当然不是。他只会把一切记录在案,然后放在一个柜子里等着它们发霉。幸亏他生存在一个没有案件发生的小镇上,从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工作能力,而所有了解他的人也都对此装聋作哑,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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