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道:“你说的动机太显明了。这案子的动机,一定比这个还深秘得多。并且从事实方面着想,他也不像是行凶的真凶。”
许墨佣似因着霍桑的辩护,处处反对他的见解,又不禁动了肝火。我见他额角上的青筋又暴露了,须角也翘了起来,分明又待发作。这时出我意外的,我看见梁寿康的胸膛一挺,忽而抢声高呼:
“霍先生,你的话真对!我实在不曾行凶。那个谋杀我舅舅的,就是那个白衣怪物!”
十五、这怪物是谁
梁寿康的突如其来的供认,在当时果然使大家吃了一惊,但经过了一度的思索,便觉得这句话只能供一时的惊异罢了,一经细嚼,又觉得真实的可能性很少。就我的主观而论,他的话明明像托词卸罪,又像是因着霍桑的暗示引出来的。霍桑既自动地给他辩护,他也自然乐得趁顺水船了。这怀疑的态度,许墨佣似还比银林更明显。他转过去向梁寿康细细一瞧,发出一阵冷笑。
他道:“你真聪敏!你说那凶手是一个白衣怪物?哈哈,既然是怪物,当然是无影无踪。不可捉摸的。对不对?”他说完了话,又跟着一阵冷笑。
梁寿康忽声色俱厉地答道:“真的。我知道因着我先前的说谎,此刻你们不会信我。不过我可以宣誓,我的确瞧见那个怪物。我舅舅一定是被那怪物谋死的!”
霍桑不等许墨佣再说,便抢着接嘴。他向梁寿康道:“你不必过虑。只要你说实话,不必怕人不会相信,更不必怕不能减轻你的处分。”他又瞧着许墨佣和汪银林二人说:“我们大家坐下来。署长,你再忍耐一下子。无论你的见解怎样,姑且听听他的故事再说。”
于是一分钟后,我们四个人都勉强坐下来,只有梁寿康依旧站着。再过一会儿,他的离奇的故事便开场了。
他道:“我错了,现在已后悔莫及。不过我的错误,并没有犯罪意味,动机完全出于怕牵连的缘故。我对于我舅舅的凶案,实在丝毫没有关系。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依旧是理直气壮的。”
许墨佣把左手挥了一挥:“天气这么热,谁耐听你的这些鬼话!”
霍桑又说道:“你但把经过的事实说明好啦。”
梁寿康点点头,说道:“昨夜十点钟后,我从光启路钱家饮了汤饼酒回厂。我舅父忽打电话来,叫我当夜到他家去商量一件要事。他还叫我行动上秘密些。因此,我换了一件深色的纺绸长衫,重新从厂中出来,赶到乔家栅舅父家去。那时已十一点钟。我按了按门铃,果真是舅舅亲自下来开门的。到了楼上,他和我细细谈话——现在我也顾不得别的,不妨老实说吧。他告诉我,我的表兄海峰已从北平回来,曾和舅舅商量,要到法国去研究美术。这一笔留学的费用很大,我舅父不肯担任,但他又不便向表兄说明。他的银行的存款,还有一万六千多元,深恐被表兄知道了不能推辞,所以叫去代他把款子提出。如果表兄知道了,他可以推托在公债上蚀去的。我对他这个请求,自然义不容辞。当下他签好了支票交给我,我们又谈了几句,我照样悄悄地出来。不料那怪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梁寿康顿住了不说。他的目光凝定着,面颊上的血色也顿时退尽,仿佛他的脑海中已幻出一种恐怖。汪银林似一心一意地倾听着。许墨佣却皱着双眉,显得他懊恼不耐。霍桑瞧着那少年的脸儿,也似全神贯注的样子。
他问道:“怎样的怪事?快说下去。”
梁寿康道:“我下楼时,我舅父本来陪我下去关门的。我走在前面,舅父跟在后面。我们刚才走出他的房门,踏进客堂楼的中间,忽觉一阵午夜的凉风,从南窗里进来。我见舅父的身子一缩,身上似乎着了凉。他的身子本来很保重的,那时他身上穿的一身云纱衫袴,确很单薄。他站住了,附着我耳朵说了一句:‘你先走,我去披一件衣裳。’他回进房去,我依旧前进。我穿过了中间屋,在楼梯头上略站一站,还不见我舅父出房。这时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我虽然并无所见,不过当我一步步走下楼梯的时候,身体上忽感受一种阴森森的寒气。中间里电灯本来亮着,上半部的楼梯照得很亮。因此,我走到楼梯的转折所在,便站住了,打算等舅舅一块儿走。那时我回头一瞧,还不见舅父下楼。正在这时,我旋转了身子向楼梯上一望——哎哟!我——我瞧见了那可怕的怪物!”
他的话又顿住了。他的面部白得可怕,他的股部抵住在书桌的边,他的失血的嘴唇也微微颤着。
室中完全静寂。大家都敛神倾听,没有一个人发话。沉寂中我但听到窗外群蝇,在闷热的空气中嗡嗡歌唱。
一会儿,梁寿康颤声继续:“这景象真可怕极了!不论那怪物是人是鬼,在那个当儿,有那种景状突然接触我的眼睛,我实在再忍受不住。我当时不曾发声骇呼,不能不算我还有定力。我不再犹豫,立刻奔下了那下半部楼梯,急忙忙从后门逃出。我走到凝和路口,立即雇了车子回厂。以后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了。”
大家又静了一会儿。我们四个人似乎都抱着礼让态度,不愿抢先开口。过了一会儿,这静默终被霍桑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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