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一答并不会吸引霍桑的注意。他站立在长椅边,弯着腰,在看那枕头:
“喔!……有一个洞……相当深。……枕头是木棉的,用不着多大力气,就可穿透。”他把枕头反转过来。“唔,果然透过了。”他重新翻下了枕头,旋转了身子,向大荣问。“刀是你从枕头上拔出来的?”
大荣呆木地摇摇头:“不是。我没触碰过这把刀。”
汪银林接应道:“是我。我接得了电话,赶到这里,看见到插在枕头上,直竖着,才裹着纸把它拔出来。”他又看看手中的小刀。“霍先生,你说刀柄上找不出指纹?”他指一指刀柄的尽端。“你瞧,这部分并没有花纹。”
霍桑说:“你不妨带回去,请专家验一验。不过我怕希望很少。”
“要是能够找出来,就可以指示谁是凶手。昨夜的事已经指示出是屋子里的人干的。那么岂不干脆了当?”
“问题就在不能太如意,你要干脆,事实上偏偏韧得牵丝板藤。世界上的事大半如此,迂回曲折是常态,一帆风顺倒是例外。你说是不是?”
汪银林把嘴角的雪茄搬动了一个部位,皱着眉,瞧那较平光的刀柄的头,好像要凭肉眼找出一个指印来,我在默默地辨别银林的断语。因着后门的锁未开,他断定这次一定是屋中人所干,这在事实上却是无可厚非。他又从同样利用古怪的东西做凶器的特征,假定凶手是一个人,也同样合理,这一来虽然已将这茫无头绪的凶案约束成一个较小的范围。那么霍桑怎么还说“不能太如意”一类的话呢?莫非这里还有内线,后门离开,仍有里外勾通的可能吗?
霍桑又问大荣道:“你说下去,你发现了刀之后有什么动作?你仔细些说。”
大荣的黑白界限不大分明的眼珠转一转,又用他的下排门牙咬一咬他的上唇的厚嘴唇,他的焦黄的脸也已减淡了些色素。他好像在追想,又像追想而勾起了他的恐怖的印象。
他说:“我一看见刀之后,不觉地喊一声,可是立即用手掩住我的嘴。我老实说,我有些怕。明枪交战,我不怕;暗箭伤人,我可防不了。我起先想喊人,一转念,我觉得喊也没有用,因为我在这里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人会顾我。我瞧瞧这书室,没有躲得了一个人的地位,一切东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又听听,楼上下人都睡着了,静得像坟墓。可是静中我好像——好像听到脚步声音——”
“喔?在哪里?”
问句是霍桑发的,他的声音也欠稳定。汪银林也咬住了雪茄,坐直些:
“什么?你还听到脚步声?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荣窘迫的答道:“你——你没有问我。我本来也不在意——”
霍桑摇摇手:“银林兄,对不起,别打岔。……大荣,你说脚步声在哪里?”
大荣道:“在楼板上。”他用一枚食指向头顶指一指。
“在楼板上?这上面的二层楼不是你嗣母的房吗?”
“是的。”
“你没有听错?”
“唔——声音是从我头顶上来的——因为太静了,我才听到。”
“你嗣母不会走,怎么会有脚步声?”
大荣的咬嘴唇工作再度表演。他吞吐地说:“那也说不定,我爸爸说过,伊的病是假装的。”他又咬一咬嘴唇。“昨夜的脚步声,如果不是伊——唔,嗣娘,那也时许——也许是翠喜。”
霍桑不回答,定着目光在思索。我记得孟飞曾告诉我们,他从翠喜嘴里探得那位顾太太曾下过床,像有能走的可能。现在这一点不是一种相合的旁证吗?这脚步声真是这妇人的?还是那女仆翠喜的?顾太太嫌说翠喜一躺下就像死人,半夜后似乎不会起来。那么真是这顾太太在走动吗?顾太太嫌恨着两个名义上的子女,确有充分的动机。要是伊这能走,凶手就是伊,不是很合理的假定吗?
霍桑的语声打断了我的思索,又问道:“你再说,以后怎么样?”
大荣吓得不敢动,但是稳了一会儿,楼上的脚步声没有了,我起先以为脚步声会下楼来,可是并不。隔了几分钟,楼上楼下都没有声音,全屋子像一个坟墓。睡,当然睡不着,而且我也不敢。我就坐在这一只沙发上,盘算着这件事怎么办。有人要谋害我,那是毫无疑惑的,不过这个人是谁,我还决不定。
他停住了,又用牙齿反噬着上嘴唇。他瞧瞧汪银林,又瞧瞧我,最后他的目光停在霍桑的脸上。霍桑毫无反应地坐着,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汪银林忽然又掩口。
他说:“你怀疑哪几个人?”
大荣吞吐地答道:“论情势,自然是纪璋最大嫌疑。他恨我,要打我,打不着。我虽怕他,搬到楼下来睡,他还不肯放松我。不过他要刺死我,怎么把刀插在枕头上就走,我实在想不出。因为昨天夜里有月亮,即使不开灯,这书房里也有光。纪璋不是近视眼,绝不会看错。他又不会只想吓吓我。”
汪银林:“那么你想真是你的嗣母?”
大荣顿一顿,才说:“唔,也可能——不过——不过——”他忍不住了,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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