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卧室里面,他的神魂略定了些。他妻子疑惑他是病了。但他竭力否认,只推说精神偶尔有点不爽。他连连催促他妻子,把全室的电灯尽数开起来。
那个年轻的女人,依了他的话,焦悚地望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平时,王俊熙并不很喜欢喝酒。这晚,在他妻子佩莹温柔体贴的劝慰下,却痛饮了一个烂醉,醉后,整夜胡言乱语,这使他的妻子,受到了一个极度严重的惶惑与惊扰。
从这天起,我们这位闻人,已无法维持他的镇静。假使我们抄袭一句哲学家的话,那可以说:他显然已由细微“量变”的过程中,进入急剧“质变”的阶段。
七 小纸人的一条腿轧住在窗隙中,姿势恰像要挤进窗子来!
在遇见那可怕的魅影的以后几天,幸喜不曾再发生什么事。王俊熙的心头略觉释然了些。可是,这不能说是水面的旋纹已经自此而止,不再有所扩展。
数天以后,王俊熙无聊地独坐在憩坐室中的一张书桌前,在读着一本书。静寂中,陡觉有一缕难堪的臭味刺进他的鼻官——那是一种焚烧布质的臭味。依据世俗的传说:大凡一个地方,无缘无故发生这种气息,那就是幽魂出现的征象。但当时的王俊熙,最初还没有想到这层。他放下了书,正待找寻这气味的来源。一举眼,忽见劈面关闭着的两扇窗,窗隙中有一件白色的小东西,在迎风飘舞。站起来看时,那是一枚白纸剪成的小纸人,一条腿被轧住在窗隙中。那姿势恰像全身用力要挤进窗子来。
这小东西几乎使王俊熙的呼吸完全停止!好得是在白昼。他硬硬头皮,仰起震颤的手,把它拿了下来。细看:这小纸人约有三寸长。线条剪得非常生动,臂部的肌肉,隐然隆起。面部,另外描绘着五官。虽然笔调很简单,可是怒目圆睁,宛然活的一样;最骇人的是,这小东西的面目,分明就是十二年前那个剖心而死的人的缩影!
在纸人的眉心间,画着三条细线,分明代表了那可怕的钢叉纹;左耳还有一枚针眼大的细点,代表那颗黑痣。它的心口,涂着许多点大大小小的红点,那并不是红的墨水或颜料,看来很像真的血渍,像在那里淋淋漓漓滴下来。并且,这小东西的右手,还连手剪成一柄小尖刀,抓住在掌握中!
一种莫名的紧张,充塞于王俊熙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他嫌恶地跳起来,把这可怕的小东西愤愤地投进了壁炉。
这小纸人被投在一块半燃的煤块上,并不立时着火。坚韧的纸质,受到高热度,起了伸缩性。他眼看这小纸人的上半身,在怒红的火焰中突然凶狞地竖起,那条握有尖刀的小纸臂,痉挛似的徐徐弯举,宛然向他做成一个猛袭的姿态。
同时,空气中一阵阵带有血腥似的特异的焦布臭,还在他的鼻边飘浮。
他伸手抚着头,亟于要冲出这紧张的氛围。他昏乱地闯到门口,抓住门球,刚把那扇门开成一条窄缝,在这慌张失措之中,偏偏门外又有一种喘息似的呼吸声,蓦地刺上了他的耳膜!这声音阻止了他开门的动作,在略一迟疑之顷他再急骤地拉开那门,向外一望,只见隔室空空洞洞,哪里有什么人?
当然,这诡奇的情况,使王俊熙在恐怖之上加了恐怖。一阵肤栗,他自觉他的躯体像在无限制地暴长起来。
可是,这神秘的事件,还在愈出愈奇地演变下去哩。
下一天,有一位来宾光降到我们这位闻人的府上。此人高高的个子,阔阔的肩膀。眉宇之间,呈露一种活泼好动的气象。他是王俊熙的商业上的学生,一个近三十岁沾染时代化的青年。同时,他也是这里最熟稔的来宾之一,平时出入无阻,亲密得和自己人一样。他的名字,叫做邱仲英,而王俊熙的全家,都称他为小邱。
这天,他是为送一份商业上的合同而来的。
因为那份合同的性质很重要,王俊熙接受以后,立刻预备把它收藏到银箱里去。他匆匆上楼,开了银箱的门,忽然,他又白瞪着眼珠,呈露了一个短时间的呆怔。
原来,这时他又闻到了那股特异的焦布气。定定神,他回眼看到小邱正在身后。他不愿让他内心的忧怖被人窥见。因此,他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一样。但,当他伸手把那份合同放进银箱时,他的脸色变得更为惨白。并且,他这沮丧的神情立刻映射上了小邱的脸。
“什么事呀?先生!”那青年关切而又惊疑地问。
“不关你的事!我有点头晕。”王俊熙暴声回答。一面,他挥手向那青年驱逐。“你到楼下去,不要站在这里。”
这焦躁的辞色,完全显示反常。那青年只得趔趄而困惑地依遵他的命令。小邱方旋转身子,忽又听到背后紧张地喊:“小邱,你就在房门口等着我,不要走远!”
王俊熙慌张地回到银箱之前,他伸起触到了电流似的手指,在银箱内拈出了一件小东西——又是一枚与以前完全同样的小纸人——同时,他发觉这银箱里,有一点东西是被翻动过了:
一只专放股票公债的抽屉里,少掉了二十一张每张票额一千元的六厘公债券。奇怪的是,这抽屉内却飞来了一大卷的钞票,这一卷钞票,自十元券起,至一分的辅币券都有。数一数,共是七百八十一元一角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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