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看到余恢的脸色有点惨白,两眼有点失神,样子好像就要睡下来。——但是,她以为这是错觉。她没有在意。
在另一次兜到池边上时,她发见余恢的两眼,已成为半开半闭;好像他的眼皮上正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在压下来,使他无法睁开。缪小姐一面用手臂缓缓拨开水面,一面心里在感到奇怪。她想:他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疲倦的样子呢?由于她的同伴的态度并不兴奋,这使她的游泳也减低了活跃的姿态。但是她在这个难得获到的机会中,还不愿在兴致未尽的时候就辞别这片心爱的水波,因而她还没有从池子里走出来。
这时,池子四周的观众,包括着那个坐得很高的救护员,都在热烈地注望着她,似乎在给她一种无声的鼓励。——让她多逗留一会儿。
可是在她第三次把眼光送到她这同伴的脸上时,他竟看到一个完全出乎意外的情形;那个凭栏下望的余恢,坐着的样子改变了原状,而完全呈现出一种不习见的姿势。他的两眼完全紧闭,分明已经踏进了睡乡的深处。他的嘴张得很大,远远看过去,还看到他的口角间,像有一些口沫在流下来。
这一个奇怪的画像实在太奇怪了!缪小组的心头有点怦怦然,她情知这里面已发生了什么不很妙的事情。她慌忙跨出池子,就在池子边上把身子轻轻跳跃了几下,让湿淋淋的水淌掉一点。一面她不再假道于先前所经过的更衣室,却就在木板上面拾级而上,慌慌张张走上那座看台。
池子四周的观众,不知道她这慌张的态度是为什么理由?好多条视线都被她的湿淋淋的身子带上了看台。同时看台上的座客,也把眼光集中到了一处。
许多人都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凡的喜剧;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在这平凡的喜剧幕后,隐藏着一个不很平凡的剧情。
缪小姐走到余恢的身前,她发觉她这可异的同伴,已入于深睡眠的状态,甚至推了他几下也并不醒觉。最后她简直费了一点相当的气力,方始把他弄醒。可是,正当余恢努力抹拭着他的朦胧的睡眼之际,缪小姐忽然发现她的那只皮包,已跌落在余恢的脚边,而那皮包口上的拉链,却已拉开了一半。
这使缪小姐的游泳方毕的肺叶,格外加紧了不规则的扇动。在这瞬间,她好像预感到一种不幸的事件,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果然,在她打开这皮包,匆匆忙忙加以检点时,她发现这皮包中的东西,钱、手表、墨水笔以及其他的一切零星物件,一件也没有少,却单单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个藏有她丈夫的照片的心型照相盒不见了!
一颗心在水边不见了;另一颗心也沉入到了冰冷的水底。
在缪小姐不见她这重要物件的时候,这游泳池的看台上,那个带有漫画线条的圆脸家伙也不见了。
但是着急中的缪小姐,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并且,她根本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来过这样一个行迹极诡秘的人。
六
这小小的事变,当时并不曾在这游泳场的群众之前,引起什么纠纷。缪小姐虽因失落了这一件相当重要的东西而感到相当着急,但是,她尽力阻止余恢把这事情声张出来。因为,假使当众查究这件事,那会使全场的群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全都知道她的名姓;如果因之而传进那位家庭独裁者的耳内,却是一个不得了的问题。为此,当时她悄悄而来,也悄悄而去。她并没有让这游泳场中的任何一人,知道她就是五年前活跃于水波中的缪英小姐;她也没有让任何一人,知道她在这个蓝澄澄的水边,已遇到了一个相当离奇而又麻烦的事件。
一顶小伞抹上夏季斜阳的余晖遮着她的苗条的身影,踏上了焦灼归途。
一路上,她不但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步子,同时她也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心。切实地说来,她失落这个心形的饰物,较之失落了她的腔子里的血肉的心,还要难堪。因为,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
第一:这颗心,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论理,她是万万不能遗失的,而现在,她竟把它遗失了。——至少,这是心坎间的一种遗憾。
第二:她的独裁的婆婆,三天两天,常要查看这个东西。——如果查问起来,怎么办?
第三:假如说明这个东西已经失落,那么,问的人当然要说,一件藏放在贴肉的东西,怎会无端地失落呢?——她能把游泳场中的情形,照实说出来吗?
第四:一个被束缚于旧式家庭中的女子,在一种无法说明的情形之下,失落了一件藏在贴肉的东西,这事情钻进了戚友们的十八世纪的耳内,将会产生如何后果?
第五……
失落了那么小的一件东西,引起的问题,竟有这么多!
紊混的思想,像暴风一样在她脑内打着转。
而且,想起这东西的失落的情形,的确非常奇怪。据余恢说:在她走进池子未久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气味,从身后飘拂过来,一阵阵送进他的鼻子。——那是一种类似劣质纸烟夹杂着香水里面一样的气味。当时他也曾回过头去,寻找这气味的来源。因为不很经意,他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可异的事物。但,从这时起,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全身异常疲乏,简直无法再作一分钟的支持。他不明白自己在霎时之间,为什么会这样疲倦?虽然心里也曾觉得可异,但是,在他努力振作精神而准备驱走睡魔时,接着他就觉得脑子里面开始剧烈的晃荡,比之晕船还要厉害。他还清楚记得这个时候,眼看池子里的那片水波,像一大片海水在反倒过来。以后,他就完全入于睡眠状态而绝无所知,直等到她把他唤醒为止。——依据余恢这种说法,可见那颗心的失落,非但并不偶然;显见这事情的背后,还藏有一个暧昧的内幕,一定是有什么人,用了有计划的手段,劫夺去了那颗心。但是,谁要劫夺这颗心呢?虽然这是一种从异国带回来的式样新奇的饰物,而实际却并不能值多大的钱。如果劫掠的目的是在于钱,那么在包中的现钞和其他较易换钱的东西,为什么客气地留下?如果劫掠这颗心,目的并不在钱,那么,其他的目的又何在呢?因为事情太离奇,使她不得不从较深的地方推想下去……假定掠夺这颗心的目的,真的并不在钱,那么,除非有什么人,要借这个东西陷害自己吧?但是,有什么人要陷害自己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任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