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大律师在摇头了,原因是他无法理解这些较复杂的话。
阿达向他看看,改换了谈话的路线:“有一件事我想劝劝这位少奶奶:以后对于不论什么人,她应该张开眼来,把面目看看清楚才好。就说她的那位亲戚余先生吧,她以为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和那个程立本,完全是同谋。据我料想,这个姓余的家伙,除了在她身上图谋金钱以外,说不定还有其他进一步企图。可是最近,他赌得厉害,也输的厉害。大概也有什么把柄落到了程立本手里,以至受了要挟,才草草演出了这个下流的戏剧。以上,一半是我打听出来的事。你看他是好人吗?”
两人将近走到了分路处,阿达还在说下去:“再说我吧!我在这件事里,无条件把她拉出了泥潭,在她心目之中,必定以为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或是什么‘侠客’之类了。假使她真这样想,那又是大大的错误了。事实上我到她家客串车夫,也为听得她家用不了的钱太多,所以想混进门去变点戏法。结果,我见她家囤积了两代的孀妇,使我不忍下手,所以才不曾下手。你看,我是一个好人吗?你看,这个世界上具有什么好人吗?……”
大律师又耸耸肩膀。
“你就把以上的话照实告诉她吧。好!再会。”
说完,大律师眼看他高大的影子,摇摆着都市流氓的步伐,在炎夏的阳光之中渐渐走远。
原载《春秋》,1944年4月至5月第一卷第七期至第八期
博物院的秘密
有许多朋友,常常捉住了我,要我说故事。
在我遇见那个红领带的朋友时,我便捉住了他,要他为我说些故事,以便转述给我的朋友们听。
他是一个奇异的人物,生平最多奇异的经历。
他常常把他的奇异的经历告诉我。
而他又是一个说谎的专家,逢到无事可说时,他便告诉我一个谎。
他说:这世界,整个就是一个谎。越是了不起的人,他们越会说谎;而越会说谎,也越使他们了不起。在以前,说谎是恶习;而现在,说谎却成了美德。
为了养成美德,他也学会了说谎。
于是他又为我说了一个离奇得近乎荒诞的故事。
这可能又是一个谎。
现在让我转述给你们听。
说不说由我,信不信由你。
这故事发生在××大学附设的博物院内。
最先出场的角色,就是这博物院的守夜人。有一大半的事情,都是由他嘴里,生龙活虎地说出来的。听着,也许不由你的神经,不感到紧张!
在先前,博物院内原没有守夜这个职司。每天开放时间一过,把门锁上了就算。可是,在几个月前,院内忽然常常遗失东西,所失去的,是些整匣子的蝴蝶标本。这在普遍的人,拿了去简直分文不值,而在院方呢,却是一种学术上的重大损失。是谁偷的呢?因为事后不留痕迹,事情竟然成了疑问。院方不得已,这才破例雇用了一个人,临时充当守夜的职司。这个守夜,已有四十多岁,人是很诚实的。晚上,就在二层楼的甬道里面,架个床铺睡在那里。他的视线,可以顾及出入的要道,和几间比较重要的陈列室的门。
博物院内自从有了这个守夜,果然不再失去东西。这可以证明,以前失落的标本,真是有什么人乘夜潜入带走了的。从此,这守夜人便一直留在院内,暂时不再撤铺。
不料过了一阵,又有一件更新鲜的事情发生了。这事情的经过,简直荒唐得不近情理。
原来,这博物院内,新近运来了两座大标本,一座是非州产的猩猩;另一座是北极产的巨型白熊。这两座标本运来之后,因为一时没有适当的橱柜可以容纳,暂时便在楼上第五号陈列室的一隅,着地安放下来。
那座白熊的标本,价值相当名贵。它的制造也有点特别,普通兽类的标本,都是四足直立,作奔走的姿势,而这座白熊,却是支起着两只麃形的后脚,像人一样,站在木座之上。它的前爪向前伸展,像是扑人的样子。尖嘴微张,露着长牙,那一双假眼,淡黄色之中带点绿色。整个的姿态,显得十分狰狞。
这两座新的标本陈列之后,很引起参观者的兴趣。可是陈列了不到两个星期,那只大熊,却突然不见了!
它是怎样不见的呢?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总之,在隔夜,它还张牙舞爪,站在木座上面。第二天早晨,这第五号陈列室的一隅,只剩了那只黑猩猩,孤凄地蜷缩在那里,它的白色的同伴,却已影踪全无。
白熊是不见了,抛下那个木座没有带走。木座上,矗起着两枚大钉尖,这就是钉住两条熊腿的东西。这样子很像这个白色庞然大物,因为酷爱自由,已经从这狭窄的木座上面,努力挣扎下来,跑出去玩儿去了!
就在白熊出走的同一夜晚,另一间陈列古物的陈列室中,有一柄商代的匕首,同时也宣告失踪。这柄匕首,柄长六寸,刃口非常锐利,很可以用作杀人的武器,并不像别的古代刀剑,只是一种烂铜废铁而已。
据这守夜人说,熊与匕首被窃的这一夜,整个的院屋,静寂得像一座大坟场,他可以发誓,并不曾听到过什么声息。而且,自第五号陈列室起,各处的门,各处的窗,门是闩着的,锁是锁着的。事实上,就连一缕烟雾想偷走进来,那也并不可能。照理说,有人偷走了这么一件庞大的东西,多少应该留点痕迹。可是那个“戴耳环”的贼,干得非常干净,竟连半寸长的一段棉线,也不曾留下供你作什么侦查上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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