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九点多一点,我们这位神秘朋友,换上了一套适宜于夜间游宴的笔挺的西装,拖着他的红领带,他以一个新型绅士的姿态,踱进了白天所说的那家咖啡室之内。
背后,那个肥矮的孟兴,踏出了华德狄斯耐笔下的老鸭式的步子,摇摆地跟进来。
郁金香,这是一个设备相当豪华的咖啡室。在这九点多一点的时间,空气渐成白热。朦胧的灯光里面。照见音乐台上,那个乐队的领袖,双臂一起一落,像只海鸟展着翅膀,活跃得快要飞。广厅以内,每个人的杯内,充满着可口的饮料;每个人的袋内,充满着剩余的花纸;每个人的肺内,充满了模糊的悠闲。这里,正由衣香、宾影、灯光、乐声、交织成一片五色缤纷的梦。这个时候,整个的宇宙以内,似乎除了这一片梦幻的空间之外,其余都是空白的,没有什么了。
打蜡的地板上,若干对男女在旋转,满场的眼光,也在随那些旋转而旋转。
鲁平坐在靠近入口处的一个较僻静的座位上,半小时的时间,已经消耗在咖啡杯子里。他猛吸着烟,不大说话,原因是,他的主顾——那朵美丽的交际花还没有来。矮胖子老孟,坐在他的对面,粗肥的手指间,夹着那支从白天直到现在还不曾燃上火的雪茄,说长道短,显得非常起劲。霓虹灯的蓝色条子,射在他的通红的鼻尖上,闪成一种奇异的光彩。
有一个侍应生,见他高举着雪茄在指手划脚,以为他要取火,赶紧拿着火柴走上来预备给他擦上火。他慌忙伸出肥手,阻挡着说:“慢一点。”一面,他向鲁平问:“你说你在这里等候一个女人,是不是?”
鲁平点点头。
“那是你的女朋友吗?”矮胖子追问。
“是的。”鲁平随口回答。
“为什么还没有来?”矮胖子有一种可爱的脾气,一谈到女人,马上就兴奋。
“嗯,我怕,”这边懊丧地说:“我怕我要失恋了。”
矮胖子嘴里不说心里在说:“活该。”
这里的侍应生,似乎全跟鲁平很熟,并不拘于普通的礼貌。每个人走近他的位子,全都要抽空站下,跟他搭一二句。
这时,那个侍应生的领班,含笑走近鲁平的身旁说:
“杜先生,好久没有来,近来忙?”
“是的,忙得根。”鲁平笑笑说。
“什么贵干呀?”对方问。
“摄制影片。”鲁平信口回答。
“噢,摄制影片。当导演?还是当大明星?”那个侍应生的领班,一向知道这位拖着红领带的杜先生,专爱说笑话,因之,他也玩笑似的这样问。
鲁平翘起拇指,碰碰鼻子说:“男主角。”
矮胖子偏过脸去,撇撇嘴。
那个侍应生的领班笑着说:“杜先生主演的那本片子,叫什么名字?女主角美不美?”
“你问女主角吗?”鲁平把背心紧贴在椅背上,摇着说:“当然,美极了!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有一个接吻的镜头,练习得不好,我想换一个女主角。你能不能设法给我介绍一位?”
“行!你看在场的人,谁最美?说出来,我给你介绍。”
这个穿制服的家伙,一面说,一面笑着走开。
音乐台上的乐声略一间歇中,鲁平忽见附近几个位子上的若干视线,全被同一的角度吸引了过去。举眼看时,有一对男女,女在前,男在后,正以一种磁石吸铁的姿态,从那入口处走进来。
那对男女,恰巧从鲁平的位子前壁面擦过。
老孟的一对眼珠,先让那股万有引力,吸成了椭圆形。
鲁平半闭右眼,用左眼瞅着那个女人,满眼表示欢迎。同时他又半闭着左眼,用右眼瞅着那个男子,满眼出了厌恶。
那个年轻男子,穿着一套米色的秋季装。一百分的俊秀,加上一百分佻达气。
女的一个,真是上帝与成衣匠精心合制的杰作。面貌,身段,百分之百的美,当她像飞燕那样在群众身前穿过时,她的全身像在散射一种光和一种热,使群众的眼珠,感到有点发眩。
那个女子穿着一件阔的直条的旗袍,一条浅蓝,间着一条粉红,鲜艳而又大方。灯光下的年龄,看来至多不过二十零一点儿。
老孟的粗肥的颈项,不禁随着那双高跟鞋的方向倔强地移动。
这时,那个侍应生的领班,还没有走远。鲁平赶快向他招招手。那个侍应生的领班立刻回来,含笑问:“什么事,杜先生?”
“她是谁?”鲁平向这苗条的背影呶呶嘴。
“咦,你连这朵大名鼎鼎的交际花都不认识?”对方的答案,等于那部“百科全书”的再版。
“她姓什么叫什么?”
“啊,杜先生,赶快起立致敬吧!她就是,最近名震全市的黎小姐,黎亚男。”
“不胜荣幸之至!她是你们的老主顾吗?”
“不算是。”那个侍应生的领班说:“她所结交的都是阔人。她的踪迹,常在最豪华的宴会上出现,这里她是难得光降的。”
十三 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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