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摇摇头,怜悯地观察浑身不自在的警察,说道:“档案不是证据。”
“我知道,不过,那些资料能说明警方判断他有没有说谎,是不是蓄意谋杀。”
“你知道吗?人会说谎,是因为觉得对方不会看透自己。所以,没有人敢向精神心理学医生说谎。”他似乎提起兴致,换了一个话题。“你不知道,你跟其他人一样,全靠脑袋里的神经元电脉冲和化学物质来保持正常。”他指着警察的前额说,“你这个脑袋的电能可以点亮一个灯泡。”
“……”老王瞠目结舌,弄不清对方在耍他还是逗他?自己跟他的地位和身份悬殊,迫使他不敢乱发脾气。
刘医生是有分寸的高尚人士,懂得留有余地,适可而止:“我还是简单一点说吧,王先生,我们是文明人,生活在文明进步的社会中,凡事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
“对,对。”老王兴奋地点头。
“耿闵瑚先生三年前就是我的病人,”刘医生迅速地掀了一下桌子上的诊病记录,瞧了一眼,盖上说,“准确的时间是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很抱歉,根据隐私保障法例和医生专业守则,我只能透露这么多,我必须保障病人的权益。”
“这、这是谋杀案!他在光天白日下砍死了另一个人……”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嘛!十分抱歉,王警长,你懂得什么叫医生的职业操守吗?好医生总不能面面俱全。”
刘医生跟如丧考妣的警察拉手告别,激励他说:“好好地干!王警长,我很欣赏你的尽忠职守精神。你知道,为什么人人说世界是有规律可循的?因为有了警察,世界才这样有规律可循的嘛!”
六
小刘率队搜查疑凶独居的简陋屋子,发觉真是四壁萧条,唯一的收获是抽屉里有一堆贴着“刘盛智医生睡眠治疗中心”标签的药樽。经过政府精神科医生的检查,发觉药樽里全是治疗亢奋症、狂躁病的精神科药丸。根据标签上的时间和数量推测,疑凶竟然在最近的三个月里一直没有按时吃药。
“刘医生是行业里的权威,我不能说什么。”政府医生说,“按常理,病人没有吃药,瞒不了医生的眼睛。”
依照法律程序,疑凶在第二天一早被押解到中区裁判司署接受俗称“过堂”的初级审讯。法官宣布表面证据成立,下令循严重罪案条例,把被告移交高等法院审讯。被告还押警方看守,继续搜集证据。法庭认为,由于被告在庭上的表现异于常人,下令精神科医生必须在一个月后,在案件正式审讯前,向法庭呈交检验报告。
石勒和刘陶在第二天上午,依约定时间,探访被告的离婚妻子。
她是一个很难说出有多漂亮的女人,粉白的鹅蛋脸孔上,隐约间有那些叫男人怜惜的雀斑。她说话的时候喜欢微蹙眉头,病恹恹间又似乎春意盎然。当她时不时用长得跟脸一样的细细嫩嫩的右手,拨一拨额前那绺头发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副大小适中的鲜红唇瓣。
督察简单地介绍了案件,希望她的口供可以帮助警方解释某些疑问。
“我说嘛,赚大钱一定要不管一切,大胆拼抟。我以前这个男人,心眼可挺瓷实。他跟时简骏老婆一样,都是懂得赚钱的‘叻仔叻女’。不过,他是砸坏事的专家,时简骏却能够用最佳技巧做错事。”她悒悒不乐地抿嘴,说道,“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这种事迟早一定会发生。因为一开始,谁也没安好心。”
她说故事的态度,就像故事的内容一样,曲折而客观,生死各安天命,一切皆有定数。
耿闵瑚就像大多数的香港人,赚钱忙,忙赚钱。由于这是一个没根的城市,赚钱的时候可以不理道德原则任意拼抟,没有原则的原则就是钱代表一切的原则。人人赚钱第一,经济繁荣自然社会富裕。不过,没钱没感情,所有的人都是钱的工具。赚到钱的时候,为了疗治赚钱的副产品——寂寞孤独,只能不停鬼混、沉溺赌博,忙个不停去花钱。
恭秀芙这套“金钱哲学”叫石勒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他问自己,在这桩案子里,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闵瑚提携,简骏夫妇到现在不是舞厅看场,就是那些卖翻版碟和摇头丸的小人物,‘差佬’还没来,他们就得‘乒乒乓乓’鸡飞狗走!”恭秀芙把身子向左挪蹭一下,愀然说道,“如果说闵瑚出身流氓,简骏就是无赖。流氓、无赖都是信心爆棚,过手一定揩油的人。阿凤这骚货跟那些女人一样送货上门,闵瑚哪会浪费?我看得清楚,闵瑚以为我像那些邪教信徒,对教主的为非作歹逆来顺受,只要把财产交给我,我就会心满意足。他不懂得女人最难忍受对她诚实的男人,你问他为什么不互相配合?高潮要来的时候不提醒一声?他说,我忘记带手提电话——”
她娇憨地睨了一眼,见这两名不懂生活情趣的警察垂眼敛眉,忍不住矜持地微微一笑。
恭秀芙坐的地方,楼价高峰期每平方呎高达二万元。那时候,谁说起住在九龙“御龙居”,听者会肃然起敬。她离婚的时候没有子女,这么多年来,独居的女主人一直保持着游戏人间的姿态,成为人所周知的上流社会舞会主角。名媛恭秀芙女士眼下的新宠,是比她年轻十二岁及九岁的足球健将及模特儿。曾经有超过一星期的时间,两位俊男的争风呷醋,成为最受欢迎的娱乐新闻。看来,她确实从已逝的婚姻里得到下半生的自由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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