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上
这封信引起的反应,是使霍桑沉下了脸,低垂着头,好久没有说话。
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唉,包朗,这一回事实在太出我的意外!”
我应道:“解放我们的人竟是这个人,真叫人索解不得!你想他有什么用意!”
霍桑道:“谁知道?照眼前看,这举动不能不说是他的好意,不过在我们未免有些难堪。他说现在他有些勾当,或者我们又有什么事要干哩。你的身体既然已经复原,天气又渐渐地热起来了,不便再游山。我们不如早些回上海,做一个准备才是。”
过了一天我们便动身回上海。那天朱雄在车站来送别。秦厅长也特地差人送了一只金表给霍桑,因为霍桑不受他的酬金,厅长无奈,只赔偿了他在格斗时打碎的手表。
七月十五那天,朱雄从南京到上海来,带给我们一个秘密的情报,说南京的地方监狱中最近盛传着一件逃监事件,逃走的是一个新近进监的少年盗犯。有个管监的法警一起失踪,是否得钱卖放,或是出于同情,传说得不清楚。因为这件事不曾公开宣布,详情自然无从知道。朱雄很希望这逃犯就是樊百平,我也但愿是他。
霍桑也高兴地说:“要是果真是他,我想不久我们总可以得到他的消息的。”
原载《礼拜六》,1921年第一百零一期至一百一十二期
舞女生涯
我和霍桑分居以后,一方面固然享受了甜蜜的家庭幸福;另一方面却错过了许多机会,对于那些离奇惊人的巨案,我竟不能一件件亲身参加。譬如那“新婚劫”“魔窟双花”“夜半呼声”等奇案,我都没有参与——或是因着我旅行在外,或是霍桑觉得我的笔墨繁忙,或家务缠身,就也不通知我,由他单独进行。这一着我不无认为遗憾。不过我的抱憾当然只是指我的不能参与侦查,在发表方面是没有出进的。事后我若是认为案情奇诡,或者含着警惕世俗的意味,我仍能借用他的日记,把案子记述出来。这一案也就是霍桑个人的成绩,我是凭着他的转述记述的。虽然难免做了些艺术加工,但都是有事实根据的。
一 红舞星
人们如果在浪花路的转角经过,最先接触眼帘的,定是那一宅巍峨而气势宏伟的华屋。那屋子的大门是罗马式的,四根花岗石的柱子既粗又高;从街面到那门口有八九层石级,都琢磨得光滑异常;又因着侍役们的勤加拂拭和洒扫,真是纤尘不染——人们看见了,自然而然地会感觉得若是足上不曾穿着高价漂亮的鞋子,绝不敢冒昧地践踏上去。在大门上端的一只大钟下面,有五颗小电灯缀成的凸出的五角星,每一颗星中嵌一个字,合摆来就是“广寒宫舞场”。每天晚上八九点钟以后,这舞场门首形形色色的电灯,在相隔五十码外已足使人目迷。那时候的景状,若把“华灯既张,车水马龙”两句成语来形容,可算得确切不疑。
这故事开始的日期,恰在九月二十七日的日暮以后。天色是阴沉不雨。一阵阵的秋风已开始向一般无产阶级发出警告。可是“秋之神”的权威也有限制,一达到广寒宫的玻璃大门,竟被挡驾了没法行驶。原来广寒宫的里面依旧是暖和和的三春。里面的人们不但身体上绝对不感觉秋的权威,连他们的心灵也似乎沉沉地陶醉了,绝对感觉不到什么秋意。
九点钟光景,舞场里面早已麇集了不少男女舞侣。自然,这还不是最热闹拥挤的时候,那些惯于寻夜间乐趣的少年们,仍在从舞场门口陆续地进去。这时候有两个没有资格踏上那石级的人物在那石级下面徘徊着,好像有所期待似的。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躯干高大,足有六英尺左右,两臂粗壮有力。他身上穿一件旧黑玄绸的夹袍,脚上一双薄皮底的深口番鞋,似乎很便于奔走;那夹袍的纽扣不但头颈上面的一个没有扣上,连那右肩下的一个纽扣也已断碎,因此那襟角便斜垂在胸前。他头上那顶深灰色的呢帽,看上去似乎是重价的东西,不过小了些,故而那帽檐虽然向下上覆着,却仍罩不住他的一双眼球充血的眼睛和一脸可怕的横肉。他的同伴的身材却又瘦怯怯地绝对不同,就高度而论,至多只有他的三分之二。那瘦子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呢袍,一件玄缎马甲,头上戴一顶花呢的鸭舌帽,也一样压得很下。这人的脸色既黑,加着颏下和两鬓的髯根似乎已三四天没有修蕴,越发黑得厉害。他有一个有些弯钩的鼻尖,一对高低不匀称的招风小耳和两粒深棕色的眸珠,都表示他的狡猾多谋的智力,一定远胜他的富于体力的同伴。
那穿玄绸夹袍的大汉向着他的同伴,附耳说:“小黑,你想会不会得落空?”
那叫做小黑的瘦子很有把握似的答道:“放心,只要我们有耐性。”
“可是站在这个地方,不大方便。”
“对,我们得找个妥密的立足地——慢!大彪,瞧,那石柱下面不是搁着一块木牌吗?写些什么?我去瞧瞧。”
“小心啊!别给人惹眼!”
“我懂得。你在那边等着。”
机会相当巧,这时候没有人在石阶上上下。张小黑绝不顾虑到他的那双毛布底鞋有没有资格踏上那光洁的石级,竟一步两级地跨到了那块广告板旁边。板上写着两行字:“今晚十时特请舞蹈明星柯秋心女士主舞‘霓裳舞’,爱美同志,务请早临。”除了这几个字,广告牌的右角上还钉着一张柯秋心的照片。张小黑很识得好几个字,瞧了一瞧,暗暗点了点头,便急急地退下来。他到了站在离门五六码外的同伴陈大彪的旁边,便向他作一个满意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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