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背对电视机的我,猛然回头。
“小翠,不要看!”
阿惠从背后用粗壮的手臂,环住我的双眼挡住视线。我当然知道最好别看——可是我真的好想看。那没种男人顾忌的女人和小孩,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那双手臂经过我死命挣扎,终于露出一道缝隙。
经过一段简短的介绍,电视上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牵着小男孩的画面。
我烙印下了那个画面。
瞬间,小指没来由地感觉一阵受牵引似的抽动。
仿佛某人在远处,正用那幻觉般的红线试图拉扯着我。
刚明的记事
程刚明甩上车门。小黄车驶离,周遭只有逐渐减弱的引擎声漫入天际。
手表的指针显示凌晨三点半。
头顶上的色调仍是一片黑暗,然而再过不久也即将渗入一股金黄色。在这秋末的夜日交会时段,周遭仍有几扇窗户透着些许灯光。那应该是熬夜读书的学生吧,自己在三、四年前也曾像他们一样,彻夜埋首苦读。
廉价西装是沉重的盔甲,塞满文件的公文包是束缚自己的枷锁。都会男性苦闷生活的必要装备,大概总不缺这两样吧。
回到公寓盥洗过后,立刻上床睡觉,约略六个小时后起床,再穿上盔甲提着枷锁到公司上班。如果情况紧急,还得到远地去见客户,那对自己而言,仿佛步上遥远刑场的旅途。
自己真的愿意当业务员吗?
不是愿意,而是应该,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是身为自主男性独立生活的手段,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拥有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职业,那是为了实践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得不穿的外衣。
“社会这怪兽是残酷的。请至少保有一般男人的外衣,尽管对你而言,那只是外衣。”
父亲是这么说的。这套外衣他至今仍未舍弃,一切都是为了父亲。
只是独自一人时,仍会感到彷徨无助。仅有父亲支持的自己,仍希望能有一人在这都会迷蒙的灯火阑珊处,守护着自己,为自己加油打气。
所以最近才会陷入感情思绪的泥淖里吧,他想。
其实以外表论,刚明有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孔,应该是会受女性欢迎的类型。
“先生,你很俊俏喔。”
如果是某位花街女子这么说,刚明至少还会怦然心动一下,不过很遗憾,并不是那么回事。
骑楼角落的纸箱屋里,坐着一位像是因睡不着而发呆的流浪汉,他把玩手中的毛线绳,直盯着刚明瞧。方才的招呼就是出自这位流浪汉之口。
与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头发和脸并没有很脏,看上去只是个受不了家里媳妇虐待逃出来的糟老头。
“有何贵干?”刚明停下脚步问。
老头将手中的毛线如翻花绳般缠绕着,最后从那乱成一团的线球中抽出五个线头,说道:
“要不要测一下你的桃花运?很灵的啦!你从我手上抽出一根毛线,看拉开以后会有几个结,就代表你几年后会遇到未来的对象。我看人很准的啦,你一定到现在还没遇到。结缘费一百块就好。”
所以我的幸福还得在你的指缝间求生存吗?臭老头,你只是想跟我要便当钱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且在半夜三更的路边跟一个流浪汉玩翻花绳恋爱占卜,实在有违社会常识;然而“桃花运”三个字,正好打中刚明最近烦恼的要害。
况且,社会常识自己本来就不放在眼里。
他从皮夹掏出一百元丢给老头,选择中央的线头用力一拉。毛线慢慢松开,脱离双手的掌握。
“哇,这位先生,一直线耶,这表示你今年之内就会结缘,恭喜恭喜。”
那是因为你没有打结而已吧?根本是粗劣的魔术秀。
“好啦先生,这条线就送给你,我得去睡觉了。祝你的爱早日圆满。”
流浪汉拾起一百元转身钻入纸箱屋,刚明也压抑想朝纸箱一脚踢去的冲动,走出骑楼。
月光映照手中的毛线,得以让刚明看清楚它的颜色。
是红色……
曾听过的传说,瞬间涌上他的脑海。
回到单身汉的公寓囚笼,刚明立刻检查录音机。有一通新留言。
会是白天趁业务之便搭讪的女人吗?他怀着期待的心情按下播放键,机器果然传出女性的声音。
“喂?刚仔喔,我是妈啦。”
靠。
刚明正想切断,然而接下来传出令他震撼的内容。
“你爸出事啦,不久前公司被人恶性并购,连带人才和资源也被掏空。今天中午我从市场回来,就看见他在客厅上吊,夭寿哦。我和邻居把他送去医院,还好最后捡回一条命。你有空快回来啦,多关心你老子好呗。”
爸自杀了……
客厅回荡难以言喻的静寂,身上的西装和手中的公文包仿佛沾满盐巴的蛞蝓,正一点一滴被侵蚀着,逐渐崩毁。
2
人在遭遇许多打击后,内心一定有某部分会变得脆弱吧。
看到搔首弄姿的女人就想弄上床,看到惹人厌的混混就想揍一顿,看到负心汉的全家福照片就想在上面划一刀……会做出这些脱轨的事,全是因为那份脆弱。对吧,作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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