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对了,该是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了。刚明起身打开公寓的房门。
邻居的铁门也应声开启,一名女性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啊。”
“午安。”
刚明僵硬地欠身,她也勉强回应。是没见过的邻居。
“你好,我是上个月才搬来的,想跟邻居们打声招呼,可是一直没人应门。还想这房间该不会是暴发户金屋藏娇的住所吧。啊,对不起……”
刚明被对方初见面的话搞得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后,才露出苦笑摇摇头。
“我上班都很晚回来。”
“那我也是,晚班的增加就跟台湾的蚵仔面线里没啥蚵仔一样,没有什么道理。啊,我有事得先走了……”
对方欠身后,一溜烟从楼梯飞奔下楼。
虽然仅是短暂的交谈,但女人脂粉未施的瓜子脸和一头微鬈的褐发,与无厘头的谈话和动作,已足以让刚明留下深刻的印象。对方年纪应该与自己相仿,约廿七、八岁吧。
从永康街的公寓到火车站最多只有廿分钟车程,在地下站台随便搭上一班电车,不到一小时就到达基隆火车站。从检票口走出,刚明立刻朝基隆客运的乘车处走去。
目的地是基隆长庚医院。
一路上,女人的身影与姣好的面容,残留在刚明的脑海挥之不去。
“哇,这位先生,一直线耶。”
那半夜和自己玩翻花绳恋爱占卜的流浪汉,搞不好真是月下老人假扮的。
病房是数坪大的空间。或许因为仍是大白天,电灯没有打开,却使浅白色调的墙壁因此显得阴暗。一位银发的老人呆坐在病床上,即使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眼神也没有转向那里。
母亲从敞开的门口靠过来。
“我去问医生啦。他说你爸身体情况还好,因为发现得早,很快就醒了。不过问题好像没这么简单……”
“该不会……失忆吧?”刚明的声调有些梗塞。
“没那么严重啦。今天早上他醒来我就跟他讲话,他还认得我,而且跟他说话也会有反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只是讲一句应一句,而且眼睛一直看墙壁。”
“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医生说不至于啦,或许只是公司被并购让他心情低落,这几天要住院观察。”
“被哪家公司并购啊?”
“葆连科技。唉,你爸会想不开就是这个原因啦。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他以前帮过的人,叫什么蔡维讯的。你应该有印象吧?几年前曾经有个男的说是你爸的大学学弟,来借钱开公司。”
“记得,那个人低声下气地跟狗一样。”
男人年纪只有三十中旬,却已掺杂些许白发。刚明想起他向父亲不断恳求的情景。
母亲看着默然的儿子,旋即开口:
“刚仔啊,你现在当业务员,一个月多少?”
“看业绩而定,我的情况不至于拿不到钱啦。而且我有兼差打工……”
“打什么工?便利商店还是快餐店啊?你这样钱要存到什么时候?”
“……”
“那时候就跟你说不要没事跑到台北……唉,不讲了啦,讲太多又被嫌烦。你爸也真是,那个时候怎么会答应你出去一个人住,我实在搞不懂。”
母亲发完牢骚,说是要回家拿一下东西过来,独留刚明与呆坐病床,直盯着墙壁的父亲。
刚明看着木然的父亲开口:“爸。”
“哦。”
“我想把‘外衣’脱掉。”
“哦,反正房间里很热。”
靠,爸你这呆子!刚明在心中大喊。你忘了吗?你忘了当年跟你摊牌时,你赏了我一巴掌吗?然后我就跟你进行有史以来最长的父子对话,你最后叫我穿上给社会看的外衣。这些你都忘了吗?
“那我就脱给你看啰。”
“哦,衣橱在那里。”
不行,完全不行。即使在他面前表演吞剑,他也不会有反应。
刚明想起昨日,提着公文包如风化般渐渐变轻的手感,那是否意味着逐渐消失的父子羁绊呢?
蔡维讯,你好样的。
黏糊糊的糖浆灌入大脑,浓稠的液体逐渐在脑浆扩散……他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犯罪细胞即将蠢动的预告。
回到自己在台北的公寓前,刚明打了通电话给主管,续请一天的事假。理由当然是“探望亲人”。
顺道在便利商店买了好几包零食。他边思考今后的报复行动,边捧着零食步上公寓阶梯。这时,白天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家门旁。
“需要帮忙吗?”
那女人正要开门进房,看到捧一大袋东西的他,立刻上前询问。刚明笑着摇头,单手掏出钥匙开门。
此时,从某处传来似是男孩子放声大哭的声音。
女人摆出僵硬的笑容,而刚明也蹙起眉头。两人就在自家房门前苦笑了一阵子。
3
当男女初相会的那一瞬间,如果脑海里想着类似的事,那就很容易被彼此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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