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杨一鸣被蒋氏昆仲和宋兆源三个人强制着拉出去。他仿佛像醉人一般,身不由己地跟着往玫瑰舞场里去。他为着柯秋心缘故,要想跟贾三芝去,原有充分的理由。他的行动的被阻,他也领会到动机并不坏。不过事情连续地转变,凭空地又生出一重波澜,这是出于他的意想之外的。
在他被那三个少年强制着往玫瑰舞场里去时,有一个意外的来客,到他寄寓的浦江旅社去拜访他的新夫人潘爱美。爱美这晚上的头痛原不算得怎样厉害,不过伊有些疲乏,懒得往舞场里去,故而就一个人留在寓中。伊在打过电话给一鸣以后,便时时留意伊手表上的时刻,恨不得将表面的两枚针立刻就移到十二点半。伊取了一本小说,靠在沙发上消遣。将近十二点钟光景,伊忽听到房门上叩了两下。伊急忙去了小说,将一件淡绿绒的颀袍整一整,掠一掠头发,立起来开门。伊抱着一颗欢喜的心,以为一鸣竟提早赶回来了。等到伊开了房门,向门外一瞧,不由不倒退两步。伊的脸上的欢迎的笑容霎时也变做了惊惶。
来客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缎袍,玄色团花的马褂,一顶瓜皮红结的小帽罩在那圆形而肥满的头上,看上去可笑而又可憎。
潘爱美惊异地问道:“你找谁?莫非走错了?”
那来人应道:“不,杨夫人,我没有走错。我是贾三芝。我在广寒宫舞场里已经见过你好几回。”
爱美道:“唉,那么你大概是来瞧杨先生的。他还没有回来。对不起——”
三芝忙答道:“杨夫人,我不是来瞧杨先生,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有什么事?”伊的声音有些异样。
贾三芝摇摇头:“你不用怕,我们都是上流人。我有一句要紧话告诉你。杨夫人,你能不能让我走进来讲?”
爱美想起来了。这个人确曾在舞场中看见过。伊瞧他的声音态度恳切而又庄重,不禁引起了伊的好奇心。伊向贾三芝瞧着,脑室中顿时涌出一种幻想:“莫非一鸣遭遇了什么意外?”伊略一踌躇,便点一点头,让贾三芝走入室中。但房门仍开着。
伊问道:“贾先生,有什么见教?”
贾三芝虽没有得到主人的延请,不客气地自动坐下来。他的呼吸非常急促,眼光中也露着异常紧张的神气。
他直接地答道:“我是为杨先生的事来的!”
爱美突的一震,不禁支撑住椅背:“什么事?他——他怎么样?现在在哪里?”
贾三芝摇头道:“我不知道。谅来他此刻已不在广寒宫里了。”
爱美催逼道:“那么,他在什么地方?”
贾三芝斜睨着爱美的俊俏的面庞,作狡猾状道:“我想他所往的地方,你总也猜想得到吧?”
潘爱美又惊又疑,一时看不透贾三芝的来意,又不明白他的语气,只闭了小嘴,向他呆瞧着。
伊说:“贾先生,我不懂你的话。要是你不愿意爽爽快快地说,再弄这种猜谜似的把戏,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贾三芝沉下了脸,作恳切状道:“唉,杨夫人,我不是有意叫你猜谜。我因着尊夫这几天迷恋着一个女人,也许会闯出祸来——”
潘爱美不期失口道:“什么?一个女人?可就是——不,别乱说!这话关系人家的名誉,你既然是上流人,怎么信口胡说?”
“不错。我就为着尊夫的名誉和夫人的名誉,才冒昧来进忠告。我知道杨先生是在文坛上享盛名的,夫人又是一个美术家;况且你们俩又在新婚期间。万一闹出了什么事,结果岂不太可怕?”
“胡说!你为什么缘故,说这种诬蔑我丈夫的话?你想毁他的名誉?还是要离间我们夫妇的感情?”
“杨夫人,不用发火。我完全没有恶意,只是尽我的友谊罢了。我的话你尽可以不信,不过他所经过的事实迟早会使你不得不相信。现在你既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不必再多说了。”
他撑起身子,略弯了弯腰,便缓步向室门走去。他的心中在估量,爱美也许要阻住他,叫他说出所说的事实。可是出乎他的意外,爱美并不留阻他。三芝虽失望,但仍不甘心。他走到房门口时,又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说:“杨夫人,我还有一句话。他和伊的关系已经到了怎样程度,我姑且不说,说了你也不相信。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请你瞧瞧他左手指上的那只钻石指环是不是还在。我想这指环不见得是夫人的结婚指环吧?……唉,对不起,惊扰了。再会。”
当贾三芝说完了话蹒跚着走出房去的时候,爱美虽仍靠衣橱站着,身子似乎不动。但这时候若是有人逼近些瞧瞧伊,便可见伊的神情已起了非常的变异。伊的玉琢似的面颊上泛着一阵红晕,一双明晶似的俏眼凝注在那本覆压在沙发上的小说上面。不但伊心房的跳动增加了速度,伊的全身也都在颤着。贾三芝的话果真已打动了伊的心了!伊对于一鸣本来是绝端信任的,可是贾三芝最后的一句话委实太狠毒了。那只结婚指环,他果真会赠送给伊吗?这一点伊实在不能相信。但是三芝假使说谎,这谎话也未免太浅薄了。只需等一鸣回来,不是立刻就要穿破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任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