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要看你的本心。讨论之后,看看哪种类型更适合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给出一些建议——当然,仅供参考。”他将稿纸拿起来,“我可以接着读吗?”
“您继续吧。”
但这次,假设他拿到了钥匙,或者用了其他什么方式,能够对付那只老旧的铸铁门锁……无论如何,凶手能够进到体育馆内部——这本身就足够振奋人心了。
不需要裁切模板——他可以让玛格丽特冻死时的姿势更自然或者更优雅些。
“我还想到挖掘地道——这对密室来讲,当然有些不太公平。”杜拉斯插话道,“但如此一来就不需要钥匙了。嗯,可以设置一条维修通道;或者就是战争末期,修建了一半的秘密防空洞。体育馆一端的出口在某块松动的大理石地砖下面,另一端则通往食堂。紧急避难的通道,入口经常都会设置在这样的位置。”
“你当然预备了适当的铺垫——或许是在文章开头,介绍学校历史的时候。”
“我准备了一小段,就在这里,”他抽出了倒数第二页,“这是一个备用的开头,文字却不怎么精致,缺乏吸引力,而且……算了,我先读给您听听吧。”
亨利·巴比塞(Henri·Barbusse),他在1935年死于莫斯科,还来不及真正了解苏联。为了纪念他(更多是为了那本影响甚广的反战小说——《炮火(Le Feu)》。自然,是名义上的纪念),几位和他同姓的乡绅(他们坚称自己是作家的亲戚,即使他们完全不会说法语)筹资办了这所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归于当地教会的名下管理。
然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开始了。或许是受了死去作家的庇护,轰炸来得很迟。在小市政厅的官员们讨论是否应该修建防空洞时,盟军已经在诺曼底登陆;这项保护生命的宏大工程进行到快三分之一,希特勒自杀,战争也就跟着停止了。
经过讨论,离学校正门最近的那个弹坑(实际上,选择非常有限——整座小城里的弹坑加起来,都还只是个位数)被保留下来,以便在合适的时候用来炫耀“亨利·巴比赛公共中学”的悠久历史。
“我对这段很不满意,”杜拉斯放下稿纸,“除了叙事风格有些突兀之外,还使用了太多括号注释。精致当然谈不上,还造成了阅读困难——这部分我一定会改的。”
“我觉得还行,至少吸引力是足够的。”夏哀评价道,“用引述历史的方式来设置条件,同时深化背景,是个偷懒的好办法——联想和引用延展了故事,不会显得过分单薄。”
“如您所说,它也有它的好处。”这位年轻人表示认同,“反正,我还会再去一趟图书馆,整合一些其他的资料……好吧,我们还是暂时放下这些琐碎的铺垫工作。先生,我现在想为‘尸身积雪不明显’做更详细的说明——相信您此刻对这点会更感兴趣。”
“是的,我愿意听。”他对杜拉斯微笑,“你曾说明,这点是和场景相关——我当时就做出了一些猜测,这同时也增加了我的好奇。这些你也写下来了,不是吗?”
“我写下来了。在这里。”
杜拉斯又抽出一张稿纸来。
他本来想自己读,犹豫了一下,又将那张写满字的稿纸递到夏哀先生的手上。
“这是我比较满意的一段——您默读就行,”他这样说,“声音会削弱人对文字的鉴赏水平:对于大脑而言,匹配和转换让人分心——我这样认为……嗯,您试着读读看,从最上面的一行开始。”
夏哀·哈特巴尔点点头。他扶了扶镜架,开始默读起那一段文字:
天顶上圆孔的直径是4.25米,体育馆的最大落差是12米整——也就是从圆孔到玛格丽特尸体的直线距离。房顶是平的,但内部却用木结构搭建成六分拱的样式,墙壁上没有设置突出的看台,观众席的设计也呈现出舒缓的弧度。
这是十分有利于对流的内部构造,他在另一个雪天里做过观察和估算:馆内的积雪,按照雪天里风向的正常变化,直径大约是天顶圆孔的2.5倍,形状接近正圆形。如果风有具体的方向,就是椭圆,长轴长度和风强之间有比例关系。积雪的厚度,通常只能达到室外的三分之一,那还是最厚的一部分。边缘部分只有薄薄的一层六角形雪花,挣扎在融化的边缘——这是概率论的运用实例。
玛格丽特好似是躺在金字塔的塔顶,作为一件祈愿的祭品。她嵌在那白色的弧面里,周围是纯洁的象征、包围着她的神圣光环。她抬起手臂,接受这一切的恩泽,忘却世俗的干扰。
是的,一个象征希望的姿势。
“使用一个相似的句子,来总结大范围内的同类内容,总可以给读者带来眼前一亮的感觉。”读到这里,夏哀停下来,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我就是这样想的,虽然描述和抒情的过渡还有些生硬——这我也能猜到,但大体上已经达到我的预期。嗯,在前面的段落里,我并没有详细描述雪的厚度,这并非我的失误——虽然我让它看起来像是失误。”杜拉斯解释道,“我需要在画面感与真实程度的协调上做一次取舍,那是脑海中的印象——在刚刚的版本中,雪面如果恰好和玛格丽特的身体平行……身体上不能有雪!我想象着那样的场面:一片纯白、没有脚印、平整如绸缎的雪地上,嵌入穿着蓝白色碎花连衣裙的修长身体。我是说——紧密嵌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玛格丽特的皮肤带着淡淡的浅蓝色,少许鲜艳的尸斑确定她死者的身份。她的手臂伸出,脸偏向一侧,和身体展现的曲线契合;健康的红色长发,拥有洋溢出旺盛生命活力的头发厚度,略微带着卷,在她的肩头披散开来,象征着生命的绽放和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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