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桐说:“我想你不用掩饰了。别的莫说,你假使没有罪,为什么又悄悄地连夜逃走?”
杨一鸣期期地答道:“我们——我们不是逃;我们本来要走了。”
余署长冷然说:“这又是公开的谎话!你上夜里不是向王百喜说过,定当在下星期一往普陀去吗?怎么隔了几个钟头,忽然又变计上长江船呢?”
杨一鸣是个文学家,打谎掩饰缺乏经验,而且也不愿意。他低垂了头,再回答不出。
余桐继续道:“你若是果真没有罪,那么你发见了秋心的凶案,理应立即报告,并且报告是很便利的,电话就在伊的会客室中。可是你先偷偷掩掩地匿伏,后来又奔逃出来。这种种不都是你犯罪的铁证吗?你何必再用虚话搪塞?”
一鸣迸出了一句话:“别乱说!我为什么要杀死秋心?”
余桐点头道:“是的,这一节我们实在最觉诧异。我们知道秋心对于你的感情似乎较别的人更好,你反而将伊打死。这一点你得自己说明白。”
“我——我说不出。我——我没有杀死伊——我——我——”
杨一鸣似乎丧失了神志。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下去。他的目光呆定了。他先向他的妻子瞧瞧,又向坐在余桐旁边的霍桑凝视了一会儿,接着便低垂了目光,微微地摇头叹息。情势非常危险。假使这一次是法庭的审判,裁判官观察现状,杨一鸣显然无可逃罪。余桐横目瞧瞧霍桑,嘴唇牵了一牵,现出得意的神气,好像认为这件疑案可以就此结束。霍桑却向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他的见解。他虽始终沉默,但他凭着他的精锐的观察,却已瞧到了他人瞧不见的隐微。他正要发表意见,一个打岔阻了他。潘爱美突的奔到伊的丈夫的面前,大声呼叫:
“是我!……是我杀死秋心的!”
声音尖锐而凄厉。办公室中的沉静的空气霎时紧张起来。大家的目光都集注在伊的一身,尤其是一鸣,灰白了脸,更显着十二分的惊诧。
爱美继续道:“柯秋心是我杀死的,与我的丈夫无干!别难为他!快把他放了!”
论情,余桐在诧异之余,自然要究问伊行凶的目的和情形,可是他没有机会。一鸣也变了态度。他咬紧牙齿,铁青了脸,挺身而出地抢着说话:
“警官,别听伊的话。我老实承认了罢!杀死柯秋心的是我!伊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潘爱美挥着两手,挣扎着走到前排。伊的美目丧失了柔和,射出火焰,好像突然发狂了。
伊大声道:“不是他!——是我!是我!”
一鸣也不肯放松,同样抢前一步,把潘爱美一把拉向后面去。
他竭力声辩道:“不!不!你们别信伊的话!伊想代替我受罪。伊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余桐的得意神气消逝了。他兀自发呆,摸住了下颏,一时不知道怎样应付。他想制止这夫妇两人的争辩,细细地分别究问,却又不容他有插口的机会。
潘爱美又挣扎着说:“我的脑子很清楚。我的话都是实在的。我杀死伊有充分的理由。因为伊偷了我的丈夫的爱!”
这句话的确有力。办公室中的人们一个个都惊骇失色,连霍桑也不例外。杨一鸣尤其慌得手足无措,他再想申辩,可是找不到相当的说话。
局势本已十二分紧张,忽而又加添一种劲势。那个不知去向的徐楚玉,这时忽穿着一件苹果绿的舶来绸的颀袍,姗姗地给一个听差领进来。在表面上,这紧张的局面似乎因着伊的加入而打破了些,但据伊所陈述的话看来,竟使潘爱美的供认多了一种证实。
徐楚玉说:“我有几句话报告你们,秋心是给人打死了。你们不是因着我遗留了一块手帕,便把我当做嫌疑凶手吗?你们弄错了。我昨夜因着要找百喜,在一点钟光景,确曾到过秋心家里去。我走进了兴华路,还没有到秋心家的门口,忽然看见一个女人急忙忙从秋心屋子里走出来。我认得出就是这一位杨夫人。当时我来不及和伊招呼,但心中不免怀疑伊的行动。等我走进里面,发见了秋心已给打死在地板上,不由不惊惶起来。我本想打电话报告,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如此,说不定会把我牵连进去,我简直自己找麻烦。我在客室中慌了一阵,就也匆匆地退出。就在那时,我不知不觉地遗落了我的一块手帕。”
“我刚出大门,忽听到有一种打喷嚏的声音,一个男人从转角上走过来。我回头一瞧,又认识是这个杨一鸣,他嘴里还衔着一支烟。那时我没有胆量招呼他,就急急地避去。我回家后吓得不敢睡,又不敢出来证实,就到我的朋友范琳琳家里去躲一躲。今天报上登着秋心的凶案,侦查得很严谨。傍晚时我妈又差人告诉我,侦探们在调查我的行踪。琳琳跟我商量,我明明已处于嫌疑的地位,要是躲着不出面,也许会弄假成真。因此,我觉得不能不自动出来,说明这件事的真相。”
这番话固然解除了案中的一个疑点,可是爱美的地位却越发危险了。爱美的神气反而宁静了些。伊兀自点着头。杨一鸣的心房宛如在给刀割。他骇张着双目,向他的妻子发呆;他的手紧握着拳头,却到底想不出什么挽回的话。这时始终旁听的霍桑有些活动了,他回过了脸,向徐楚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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