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过以后,电话来了,却是蒋警佐打来的,他说:“预审过了……可恶得很,一句也不肯说……什么丝绒盒子……什么金刚钻戒指……都是前言不对后语……可恨那一条白丝巾,还弄得人家这么的费手脚,怎么又是盒子,戒指,弄不清楚。……金先生呢?他说他全知道的……全知道就好了,知道他是凶手,请他来证明吧。”我道:“蝶飞出门去了。”“怎么说?出门去了,须知道走得去和尚走不去寺,这种事情不是一跑可以了事的。”我道:“贵警佐这种论调太不雅相了,蝶飞就为这事,坐了汽油船到苏州去的,明天准定回来。汽油船叫吉福,你可到汽船公司去问的。”“算了吧,活泼鲜跳的凶手,立在眼前,反而要到苏州去侦查,真是骗三岁孩子的话……好在五天的期限,是他自己说的,且到那时看我手段吧。”我听了这个电话,真不知要用什么话回答他。那夜,我就睡在事务室卧室里。
第二天就是正月二十一了,我因为空想了半夜,早上到九点钟才醒。仆人拿一封信进来,我一看是吕珍苹的信,里面厚厚的一叠纸,我知道有些意思了,便放在桌上。不一时,蓦地里听见蝶飞在外面喊进来道:“起来,起来,快些起来,让我睡一会。”我再想不到蝶飞回来得这么快,便一面穿衣,一面问他怎么样了。他说一部分大有进步,回头便取那吕珍苹的信拆开来,有一大一小两张纸,他看了交给我,便和衣睡上床去。我一面盥漱,一面看那信道:
蝶飞先生台鉴:委查之件,大为奇特,君果何所需用耶?兹幸未辱台命,另单奉阅。至彼人现尚家居,并无若何举动。特此奉复,并候大安。
底下便是他的署名,另外一大张是个横单,都记的名姓:
扬州老八,年约四十岁,素业剃头;
橡皮汪小六,年约三十余岁,浙江人,据闻当过警察;
描金海段荣阿大,年约四十余岁,海州人,不知何业;
吴二小鸡,本地人,年约三十三四岁,曾做蒙馆先生;
啄木鸟潘阿全,年二十九岁,苏州人,曾吃过粮;
王七拐子、陆麻皮、项金桂、李柏明,均徐州人;
以上九人,现除吴二小鸡在镇外,王、陆、李三人于初十往上海,项金桂十四赴通州,其余四人,均于十四早晨由旱路进城,汪小六于十六回镇,约金鱼四四、扦脚老胡、卖糖赵金、烧饼陈全等,重复进城,不知何事。
我看完了这奇怪信札,把它收起来,放在抽屉里,心想,这件案子复杂极了,不过昨天和贾徵祥所谈的话,事实和理想总算没有差误,只不知蝶飞这一趟苏州,究竟得手不曾?“铃铃铃……”我拿起听筒来听,是汇通旅社账房:“……安置在二十三号,一切照办,请金先生放心。”我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只含糊答应了他,回来再同蝶飞说吧。
“糟了,糟了!跑了,跑了!”蒋警佐直跳进来。蝶飞也被他吵醒,便走出来问:“什么事?”蒋警佐一看道:“很好,你回来了。昨天种种对不起,种种对不起两位,我的说话真很冒昧。如今糟透了,跑了!”蝶飞道:“谁跑呢?”蒋警佐道:“贾徵祥跑了。”我道:“不是在拘留所里吗?”蒋警佐道:“何曾不是呢?我昨晚问他时候,已经十点钟了,不料今天这时候,我写条子去提他来复讯,哪知巡士回来说,贾徵祥不在所中,还是昨晚十二点钟,驻所巡长张启同,奉到警佐的手谕提了去,至今不曾回来。我听了,奇怪极了,正待查问,随后那张巡长也来了,我自然怪他,他把那张手谕给我看,的确是我常用的条笺,下面还有我常用的私章,不过字迹略细一些,要是粗心看,连我自己也分别不出。”蝶飞道:“条子呢?给我看。”蒋警佐把条子放在桌上,上面写的是:
谕拘留所巡长张启同知悉,着将要犯贾徵祥,交于来警,到所候讯,毋得迟误。此谕
正月二十日夜十一时
底下是警佐的名字,和一个鲜红的方图章。蝶飞道:“贵警佐的图章一向放在哪里?”蒋警佐道:“放在大衣袋里,刻不离身。”蝶飞道:“晚上睡觉呢?”蒋警佐道:“也放在大衣袋里。”蝶飞笑了一笑。蒋警佐道:“你不要笑我疏忽,我住的房间,除了我信任的那个姚君北,是没有人进来的。”“姚君北是什么人?”蒋警佐道:“是个巡士,他是我的妻舅,你不要瞎疑心了。”说这句话时很表现一些厌恶。
蝶飞道:“那驻所的巡长呢?”蒋警佐道:“现在外面,是预备你查问的。”说着,蝶飞一按铃,仆人进来,叫他领那巡长走到事务室。却是个穿便衣的,身子是很魁梧,向警佐立正了,又向我们弯弯腰,蝶飞便问他,在拘留所当差有几年了,从前干什么事的。张启同道:“从前在徐州和蚌埠一带粮子里混混,去年跟着大队人,到贵县来,原籍是山东,今年恰巧碰着个同乡姚君北。”蝶飞道:“贵警佐原籍是湖南,怎么令亲是山东呢?”蒋警佐红着脸说:“姚君北是小妾面上的亲戚。”张启同接着说道:“介绍到警佐那里,蒙警佐恩典,叫我就了拘留所的职务。”蝶飞道:“昨夜是什么时候接到手谕的?”张启同道:“十二点不到一点奉到的。”蝶飞道:“向来警佐半夜提过人的吗?”张启同道:“那倒不曾有过。不过我在军队里服务多年,只知道服从上官命令,接到上谕,只有照着手谕办。”蝶飞道:“这就见得贵巡长办事的谨慎,这种不能算是疏忽的。然而犯人一去不回,贵巡长可曾打过电话去询问呢?”张启同顿了一顿道:“这……这倒不曾想到,然而……”蝶飞把一支纸烟递给他,又划了自来火替他点,他哪里肯,一客气,一不小心,火柴梗丢到他皮袍上去。蝶飞急忙拎他前襟起来一撸,才不曾烧着,便道:“对不起得很,请你到外面等一会,我还要同你们警佐商量一个法子。”那张巡长照前分别行礼,走了出去。蝶飞回头向蒋警佐道:“恭喜贵警佐,三案齐破了。”蒋警佐道:“什么三案呢?我总是不很明白。”只听蝶飞说道:“失物案,杀人案,失踪案,今天倘没有别的意外,一齐能够破了。”蒋警佐道:“谁人的失物案呢?”蝶飞道:“自然是贾徵祥的,难道到这局面,贵警佐还是误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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