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夫人,求求你,不要陷害我。”
“骑虎难下,一切皆成定局。”她的眼光闪过一阵柔情,仿佛雪魔女回眸凝视亲生的稚子。她说:“孙君,你只是协助我完成心愿,和医生拿掉濒死病人的氧气罩没两样。你的良心非但不会受到责备,还会受到我永生永世的祝福。”
我继续哀求,希望她能改变心意。但是,她却严厉地阻止我,大声地说:“像男子汉一点,不要如此婆婆妈妈,照我的话去实行吧!从你进入我家之后,我就注意到你的双手没有乱摸,所以请放心。这只陶杯,既然你已经擦干净了,就放在桌上,让警方以为有客人来访。至于保险箱中的杯子,你拿出来,擦掉指纹之后,放回柜子中,以免令人起疑。对不起,我先失陪一下。”
有马夫人真的只失陪一下,就又出现了。她握着一把闪动着光泽的尖刀,另外提着一只大型的不透明塑胶袋。她将塑胶袋丢给我,说:“里面是新买的手套,尽管取出来用,不要客气。事成后带走,用火烧掉。我们的步骤是,我将刀子刺入自己的心脏时,你就冲过来,我会告诉你号码。但是,为了预防你反悔,我要保留最后两个数字,看着你的表现后,再伸出几根手指头来告诉你。注意,机会稍纵即逝,千万不要有所闪失,否则你我都会抱憾终生。”
当她举起那把尖刀时,仿佛屋外的阳光全部凝集在刀锋。精神紧的我,已经陷入意识恍惚之中,好像独自在巨大的运动场,等待着起跑的枪声。我再望一眼阳光,滚滚的热力,却使我冷汗浃背。在亿万只眼睛冷漠的注视下,血花在遥远的呻吟中溅放。于是,我无意识地奔过去,不用回首,便已了然,紧接着跟来的是一群各式各样的我。这是人生的马拉松,我将永远被不同的自己追迫,直到身心俱悴。但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那真是一个充满了可怕回忆的夏天,每当我走过缀饰着金色阳光的树荫,就会想起包藏在有马部长的公寓里,那大大小小的阴影。因而,那阵阵祛除暑意的凉风,不啻是梦魇的喃喃自语,将我推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恶魇之中……虽然,我并非真正的凶手,可是我能体会到有马夫人的生命,像流沙似地从我的指缝间流失。虽然,警方始终没有怀疑到我,然而我却饱受心灵的折磨,终于病倒了……
这场病是上苍赐给我逃避残酷现实的良机,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白色空间里,享受着由纪子的爱情,而肉体上的痛楚也适度地减轻了我的罪恶感。由纪子以为我睡着了,拉把椅子,坐在窗畔远眺。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只见到晴空下的富士山,宛如一客端放在大青盘中的布丁。于是,我喊着由纪子的名字,吩咐她弄些吃的东西。因为我突然觉得好饿,也觉得夏天正从富士山的斜线,迅速地滑下去。
于是,秋天来临了。我愕然地望着弥漫在东京的秋色,从回忆中醒悟,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我心不在焉地翻着卷宗,一笔又一笔的合约,被我仔细地用铅笔画过,然而却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因为,我的心中塞满了晚秋的山中湖、浅紫色的富士山,还有那个从遗像里走出来的女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否则……我拨了个电话给石川,石川是关口株式会社山中湖员工休闲中心的主任。
“日安,石川君。我是东京总公司的孙荣治,想请问你一件事。昨天,我和内人到俱乐部休假时,看见一位中国女郎,对!穿着白色的圆裙。你知道她是谁吗?没关系,麻烦你Check一下。”
我等了约两、三分钟之后,石川的声音传过来。“对不起,孙君,让您久等了。那位中国女郎所登记的名字是林玉欢。当初,管理员碍于公司规定——非员工及其眷属,一概不准进入俱乐部。那名中国女子交涉未果,就取出证件,表示她是前任的有马部长的遗孀。所以,我们就让她进来,而她也只逗留一下子,就离开了。”
“有马部长的遗孀?石川,你在本会社里算是老资格了,而且和有马部长也很有交情,你有接到讣闻吗?”
“没有,我也是昨天才听到,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有马部长再婚的事。去年夏天,有马夫人惨遭不测之后,部长就离职,此后没有再联络,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也都不知道了。”
我正想要道谢,然后挂断电话,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又说:“石川,麻烦你看看登记册上,那位中国女郎是否写有住址?有的话,请你详细地告诉我,有劳你了。”
我将纸条塞入衬衫口袋,对坐在旁边的同事说:“我出去一下,有事的话,替我挡一挡。”然后,在众人猜疑的神情下,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再度面对着有马凶宅,那幢半埋在绿叶、黄叶、红叶之间的豪华公寓,我好像又回到那个摇晃着阳光的午后,只是多了几分萧萧的秋意,仿佛劫后的苍凉,而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和焦躁。所以,我能平静地按下电铃,等待着另一个有马夫人的迎接。
裂开的门缝之间连接着一条铁链!还有一张脸,平淡无奇的皮肤下似乎有着起伏的骨骼和错综奔流的血管。她扯下铰链,低沉地说:“我正在等你,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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