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真。俞先生,这消息你还不知道?”
“没有啊。”
“《上海晚报》上载得非常详细。”
“我——我今天还没有看过任何报纸。”
他的语调不大自然,目光也垂落着。我不禁暗暗怀疑。他当真还不知道?还是说谎?
我说:“俞先生,你觉得怎么样?这无赖昨夜里实在太放肆了。”
他支吾地说:“唔,真气人!”
“其实虚则虚,实则实。人家决不会相信这无赖的话。”
“是,不过这流氓怎么会在昨夜里被杀?”
“事情的确很凑巧。”
我应了一句,默察他的脸色。他的目光仍留在棉被上。
他略一沉吟,问道:“那么凶手是谁?警察们已经查明了没有?”
我摇摇头:“还没有。”
他的眼睛抬起来,和我的目光交接一下,立即闪开去,接着又努力回过来瞧我,问:
“包朗兄,你有什么意见呀?”
“嗯,没有什么。”
“不,我看得出你隐藏着什么事!你——你可是怀疑我?”
谈话已是开门见山。更想不到的,取攻势的倒是他。他自己心虚了,企图先发制人吗?
我仍含糊地说:“俞先生,你说我怀疑你什么?”
他直截地答道:“疑我杀死这流氓!”
“唉,没有的事。”我依旧诡辩着。
他自言自语:“唉!怪不得今天日间有好多人来见我。他们可就是为着这一件事怀疑我?”
我仍譬解说:“不会。你不必多心。”
“包朗兄,你的话不错。他们如果疑我,那就走到迷路上去了。因为我昨夜受了那无赖的侮辱以后,朋友们都不欢而散。我就回进房来。我女儿陪了我一夜,直到天明,方才睡着。”他叹一口气,“其实像钱芝山这样刻毒的无赖,跟他结怨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向着正路去查究,终可以水落石出。”
话是明明对我说的。他显然已经窥破了我的来意,才有这种使我移转视线的表示。我也只得趁机领受。
我答道:“是。像他这样的无赖,死是应得的。昨夜听了他诬辱你的话,大家都觉得愤愤不平。他要不是一溜烟地逃了,有好多人会用武力对付他。”我顿一顿,就将话题引入正港。“俞先生,我们都知道他的话是凭空捏造的,但这里面总有一个起因。你如果不见外,可能说给我听听?”
俞天鹏又把肩部靠住枕头,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叹息着说:“包朗兄,这件事我本不愿意向别人说。你我至交,不妨谈一谈。他干了一件不名誉的事。我发觉了,将他辞歇。他因此怀恨,又怕我事后宣布出来,故而他先发制人,乘我宴客的时候,捏造了故事诬陷我。”
我进一步问道:“他干了什么不名誉的事?”
天鹏疑滞道:“他——他偷了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值钱吗?”
“当然值钱。那——那是秀棠的一只珠镯。”
“哦,他偷的是令爱的东西?”
天鹏的颧骨上红一红,又低垂了目光,两只手在扭被头,好似在自悔失言。
他慌忙辩道:“包朗兄,你别误会。他偷这东西,完全是因着金钱的代价,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问:“嗯,他和令爱平时有没有交际?”
“没有,没有!他在这里每天只办三点钟事,办完了就走。他——他没有机会和秀棠接触。”
“你雇用他已经多少时候?”
“还没有好久。他是去年夏天来的。”
我便更换一个题目:“俞先生,你既然还留他的面子,没有宣布,他倒以怨报德。你当时为什么不加分辩?”
“我昨夜真是气极了。他的计划又非常狠毒,一时也不容易辩白。”
“为什么?”
“你知道他是我的书记,《爱与仇》的稿本完全是他一手誊写的。我即使辩白,他不是可以抱笔据作证吗?”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当时也因为气昏了说不出话。假使他此刻不死,我少不得也要揭发他的丑行,控诉他的毁谤罪。”
我默然不答,我的眼光仍偷偷地瞧他的神色。他的脸色有些青,不知道是怒是羞。
他打一个欠身,说:“包朗兄,请原谅,我不能多谈了。今天承情劳驾,感激得很。再见。”
他把身子向里床一侧,使我不能再问。我只得说一声珍重退出来,霍桑仍在门房里等候,一见我,拉了往外就走,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到了门外,他并不上车,只向汽车夫附耳说了一句,那汽车便呜呜地开走。
我问道:“我们还不回去?”
霍桑道:“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你马上会知道。”
我们来到福寿里口,里中都是五上五下的大石库门,静悄悄地没有人。霍桑领我走进弄口,到电灯光瞧不着的地方,方才立定。他把外衣裹一裹紧,又将衣领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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