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银林着急道:“还等什么?”
霍桑道:“你总知道俞天鹏是社会上有名的人物。我们为谨慎计,不能不有充分的准备。我以为这件事等明天进行,决不至有什么意外。你已经忙了一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八、质证
一月三十日星期一早晨,云阵稍见稀薄,但天气依旧严寒,华氏表降到零下三度,连书桌上的水盂都连底冰冻。我吃过早饭,加了一条毛质围巾,依约往霍桑寓里去,预备瞧瞧这件凶案的结局。据霍桑预料,这案子当天就可以了结。不过他上夜里既已指定行凶的是俞天鹏,为什么再要等待?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性质?或是对汪银林的托词?
我在路上买了一张《上海日报》,翻开来一瞧,果然有关系钱芝山凶案的新闻。这一定是陈霖春的成绩,他已把前晚钱芝山和天鹏的纠葛和盘托出,语调中也明明怀疑俞天鹏的女儿秀棠。新闻中虽然写着某名小说家的字样,并不指明天鹏和秀棠,但前晚上参加宴会的文化人很多,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一节惊人的新闻,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俞天鹏干的?或者竟是他的女儿秀棠干的?假使属实,凭空里失掉一个健笔的作家,岂不要使许多人失望。就替天鹏本人着想,暮年盛名,却没有善终,也觉得怅然。我又回想霍桑的态度,分明也怀疑俞天鹏,而且像确有把握。因此我越想越觉得郁郁不乐。我到了霍桑寓里,见他正在看《上海日报》,忙问他对于这新闻的见解。
霍桑放了报,答道:“这新闻既然假定俞某的女儿是凶手;我却以为俞某本人比较更可疑些。”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我道:“你可已确信是他?”
霍桑应道:“我的设想如果不错,相信如此。”
“你只凭着设想?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昨夜回去以后,我又搜集得两种确证,足以证明这父女俩前夜的行动。”
“什么证据?”
“一只杯子和一只鞋子。少停你自然会知道。”
“如此,俞天鹏的余生只能消磨在铁窗之中了!”
我虽还不明白内幕,但已感到万分失望。霍桑秉性严正,公和私的界限绝不容丝毫混淆。他的眼光一经集中在真理的鹄的,他便像一架机器,断不许感情来移动。我若请求他顾全私谊,他一定不会允许。他也不禁长叹一声。
一会儿,他忽喃喃自语道:“虽然,世界上的事情变幻难测,真像秋天日暮时的云片,霎时间便会有异样的变态。包朗,你姑且不要太伤感。”
这慰藉未免太无聊。我低头不答,脑室中开始幻想俞天鹏的凄惨的结局。
霍桑忽然问我道:“包朗,俞天鹏的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吗?”
我应道:“是啊。”
“那么他的气力一定也不小。”
“这却难说。你总知道他是执笔的人,身材虽高大,可不能和寻常人一例而论。”
霍桑不答,取出表来瞧一瞧:“九点钟了。我约汪银林八点半来。他怎么竟失约?”他从书桌面上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句,又叫施桂进来。他吩咐道:“回头汪先生来时,你把这张纸交给他。我们先走了,叫他马上到俞家去。”
我和霍桑离了寓所,直接往白杨路俞天鹏家去。霍桑摸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后面写了两句话。那名片给弯背的老毛送进去后,约摸五分钟工夫,果然传言请见。我们就被引到那一间布置幽雅的书房里面。
书房中虽生着火炉,但俞天鹏的身上仍穿着那件深紫色的狐皮袍子,头上也还是那顶红结绒帽。他的脸色焦黄,眼圈也陷落了些,比昨天越发憔悴。他一见我们,忙着从沙发上立起来让坐,一壁向霍桑拱手招呼。
他说:“霍先生,我已久慕大名,可惜到今天才得相见。”
霍桑也弯了弯腰,很恭敬地答道:“彼此,彼此。我也常和包朗兄谈起,你实在是我非常佩服的一位作家。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才——”俞天鹏忽现出一种强笑,接嘴道:“你说今天你才有机会来看我?……唉!二位的来意我早已明白了。你们不是为着报纸上的新闻吗?”
霍桑应道:“是啊。俞先生已见过那新闻吗?”他的锐利的目光注射着对方的脸。
天鹏的双眉锁着,故意避去对方的目光,答道:“是,我刚才读过。真是一派胡言!”
“正是。那新闻记者的推测实在是走错了路哩。”
“唉!霍先生,你也以为这新闻的推断不实在?”
“是。我知道这件事决不是令爱干的。”
俞天鹏忽连连点头道:“对啊!我女儿素性温柔,怎么会干得出这样可怕的事?霍先生,你可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霍桑瞧着他,答道:“我想这问题最好由你自己答复。”
俞天鹏呆了一呆,低声道:“哦,我怎么能答复这个问题?”
“俞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嗯——嗯。我——我委实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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