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此刻,直也蜷缩着身体,无力地坐到长椅上。他垂着头,只能看见他那瘦骨嶙峋的背。
他似乎害怕别人走近他,将自己深深封闭起来。七惠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背上,他没有抬起头,身体也一动不动。
这时,我感到空气渐渐沉重起来。
一定是我的错觉——我心想。然而我确实感到肩膀、手臂好像承受着带有负电的空气。一个看不到的环在渐渐缩小,好像在医院的这个角落里失去重力了。
生驹扯着领带问我你是不是觉得透不过气来时,我还无法回答他。
有一种巨大的,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在空中穿梭。直也蜷缩的背正承受着这一切——
就像抛物线形天线一样。
穿梭交流……
慎司,你的大脑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我感到它们就在我身边通过。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控制。
稻村夫妇仍然紧偎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直也。将手放在直也背上的七惠,突然害怕地将手抽回。她一直后退着,撞到了站在墙边的我的肩膀时,又跳了起来。我用力抱住她,她这才转过身来靠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生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直也慢慢坐直身体。几乎就在同时,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
“现在父母可以进去了。你们一定很想看看他吧?他还在昏睡,不能说话,只能隔着玻璃看,他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稻村夫妇疾步走进去。其他人都站在门旁。
直也缓缓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生驹叫住他,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回家。”他回答道。“慎司已经没事了。”
他的脚步仍然不稳,拖着左腿,扶着墙,吃力地走着。
“你一个人怎么回家?先留在这里。”
“没关系。”他稍稍朝我转过头来。“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慎司的事和你没关系,不是你引起的。慎司这家伙失手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听到他轻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不听我的劝告。“他的……正义感……太强了。”
双手抱在胸前的七惠朝他走去,直也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没事。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他轻轻伸出手,抓着七惠的胳膊。
“你别一脸难过的样子好不好?”
我抬起头,发现直也正看着站在七惠背后的我。他的眼睛清澈如镜,任何事都瞒不过这双眼睛。
直也的视线回到七惠身上。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胳膊,转身离去。七惠回过神来想去追他,他用力地转过身说:“别过来。”
七惠双手掩着嘴,他凝视了她良久才说:“再见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远去。我虽然很想追上他,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和生驹都无法动弹。
半开的门无声无息地合上。
我追了出去。
“喂!”
生驹仿佛从梦中惊醒般喊道。我推开走廊尽头的门,那是救护车专用道,水泥地上响起我和生驹的脚步声。
空旷的灰色水泥地上,急诊病房的灯光投射在直也的背上,瘦削的黑影像领路人一样投射在他的前方。直也正一步一步地离开。他步履蹒跚,肩膀无力地垂着。
我正想叫住他,他停了下来,接着……
他的身影从脚开始消失。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语言形容——黑夜像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擦去了他的身影……
大学毕业前,我作了最后一次游学旅行,去中国敦煌玩了一个月。当我偏离观光路线时,发现一片绵延不绝的黄色沙漠。我在那里遇到了沙暴,当时,连站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的人也会从眼前消失……
此刻,就和当时一样。
消失了。但直也并不是变透明了,而是从脚开始,逐渐变成肉眼无法看到的细微颗粒,随夜风而逝。这一切在瞬间发生了,只够心脏跳动一次的瞬间。
当我亲眼目睹他消失时,我发现自己停止了呼吸。
在直也原本站立的前方,一个红灯闪烁着。由于刚才他站在那里,我无法看到。
现在看到了。
但直也不见了。
我看不到他的身影。在无处可藏的空旷停车场内,身后是医院的灯光。在急诊专用入口的招牌灯照亮的铁栏杆外,也不见他的身影。
“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生驹喘着粗气的声音。
他四处张望着。我不用看也知道,直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消失了。”
“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看到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消失。”
然后去他想去的地方。
在“紧急出口”的绿色灯光下,生驹面如死灰。
“你疯了吗?”
“对,”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可能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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