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那塔莎的故事
(A)
王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真实的梦,他是一个无力可施的旁观者,伸出手去,什么都摸不到,但是又为梦中看到的一切感到气愤。他是否也曾经做过这些事情?这个念头让他不得安宁。
他梦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天生有着当地俗称鸳鸯眼的孩子,一只来自俄罗斯籍母亲,另一只来自中国籍的父亲。父亲姓那,给她起了个很有俄罗斯风情的名字——那塔莎。她的童年在同龄人的嘲讽和欺辱中度过,因为她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同班同学丢了饭盒被父母责骂,第二天召集同学打她来出气,那个同学振振有词,“你昨天上课看了我好几眼,我放学就丢了饭盒,肯定是因为你,你是个巫婆。”
孩子们会围着她唱关于她眼睛和血统的童谣,她的外号叫‘杂种,巫婆,……’。天真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残忍,对他们来说这是转眼间就会忘记的游戏。王材看着那个每天哭泣的女孩,他感到痛心,同时也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曾经拿一个口吃的同班同学开过玩笑,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这些‘玩笑’对当事人代表什么。
她第一次自杀是在小学5年级,她在自家门框上上吊,被人救回后在医院躺了很久。女孩用满含泪水的双眼看着旁边的王材,哭着问他,“我做错了什么?并不是我想要这双奇怪的眼睛啊?我不是巫婆,我不是巫婆啊。”
王材无语。
他看着女孩一天天长大,这里管中俄混血儿叫二毛子,不算是侮辱,但人们提起来的时候脸上多少有点暧昧。混血儿大多很美,这个女孩在人们惊讶的眼神中出落地楚楚动人。孩子们那种无缘无故的侮辱少多了,现在都是有原因的。比如某个女孩发现自己暗恋的男生喜欢她,这就是她的罪过,几个女孩把她按倒在地抓着她的头发踢她的脸,说她是狐狸精。她放学时被流氓纠缠,老师不管,第二天当着全班说,“有些同学说被人骚扰,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怎么不问问自己人家为啥不找别人?”虽然同学们听得一头雾水,王材却听到她心碎的声音,这成为她第二次自杀的起因。
“我做错了什么?”她躺在床上质问半空中的王材,王材还是无语,看着护士走来走去忙忙碌碌,这次她吃了200片安眠药,可惜又被回家取东西的父亲发现。
她第三次自杀是在高中一年级。一天放学,她被两个男人强行拉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她的哭喊声让王材想要发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拳头穿过两个混蛋的身体,丝毫无法构成伤害,他只能闭上眼睛,鼻子发酸。可是有人不准他逃避,坚持要把世间所有的丑陋给他看,即使他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得到发生的一切。
随后他发现,这并非世间最丑陋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曾经对一个入室抢劫强奸案的受害人说,“我知道这对你很困难,但是请站出来协助我们指证凶手,不要让他逍遥法外。”当时那个女人恶狠狠地对他说,“你知道比被强奸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被人知道你被强奸了!”他当时并不理解那个受害者的话。
邻里间不无兴奋地传播这个消息,提起那个‘被强奸’的二毛子姑娘时,语气是鄙弃大于同情。身边人看她的眼神充满揣摩和推测,结论通常倾向于‘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有人很直接的对她父母说,“这孩子这辈子是完了,以后哪个好人家要她,你们赶快搬家吧。”
到处是流言蜚语,到处是窥视的眼睛,到处是指指点点的指头。她再次崩溃,这次她做的彻底,从10层楼顶跳下去。王材看到她落下去,好像一只被撕掉翅膀的蝴蝶。蝴蝶落在一辆碰巧经过的垃圾车上,残缺着活下来,王材不知道这是老天的怜悯还是残忍,强迫她继续这种悲惨的生活。
那塔莎的眼泪干了,她不解地问王材,“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天生的与众不同是错?为什么被欺凌的我反而要受人指责?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他们要来伤害我?
(B)
王材的眼泪流出来,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那塔莎的梦仍然继续,她在父母面前发誓再也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她会活下去。为了帮她重新开始,她父母结束了在县城的小生意,带她来到省城,她开始新生活。高中毕业后她就开始四处打工,做服务生的时候因为打了毛手毛脚的客人被开除,做服务员的时候不受经理诱惑被开除,做买卖的时候被同行排挤倒闭,做陪酒小姐的时候被愤怒的父母拉回家。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工作——占卜师。
她的外表反而成了生财工具,所有人都相信她有天生的特殊能力。实际上她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几本语焉不详的书籍,她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说双关语。她成功了,一次不超过30分钟的占卜可以赚两三百块以上。她故意把价钱开的比别人都贵,因为人们觉得贵的就是最好的,她几年之内就赚到了自己的房子,每个月还给住在另一区的父母送几千块生活费。她的生活因成功而充满喜悦,旁观的王材却开始不满,她的行为几乎是诈骗,她根本没有什么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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