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干警察的。”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
“您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了?”我问道。
“现在在北京做社区保安。”他失意的回答。我能理解他将身上的警服换下,然后穿上保安服的心理落差。
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好好的警察不做,要跑到北京去当保安。但是这样直接的问法不好,我不便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的眼神告诉我,我已经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伤心往事。从他刚才的快乐看来,他似乎费尽了心思要把那段往事埋在心底,所以见了人便表现得过于热情和兴奋。我的妈妈便是这样。每当她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又怕我看出来,于是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兴高采烈,借此来掩饰。所以,每当我见我妈妈特别高兴的时候,总怀疑她又在隐瞒我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问我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脱下警服么?”
“嗯?”我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流露出倾诉的欲望。我想,也许那段往事他很少跟身边的人提起,但是跟我这个陌生人讲讲没有关系,甚至他因为长久的掩藏,急需一个听众来缓解他的心理压力。就像阿拉伯故事中那个知道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理发匠,因为向其他人说出这个秘密会遭杀头,但是这个秘密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实在难受,理发匠便挖了一个地洞,在地洞里大喊“国王长着一对驴耳朵!”
他现在就是那个理发匠。
“为什么?”既然他自己想倾诉,而我恰好好奇心十足,何不顺水推舟呢。
“因为……”他开口了。
我期待着他给我讲出一个长长的故事来对付这个漫漫的长夜。未料他刚说出“因为”两个字,却转口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相信这世上有水鬼吗?”他问道。这个问题有如一块快速掷出的小石头,击打在我的心窝上。
落魄的陌生人(3)
如果是一个好奇心特强的小孩子,或者是一个思想非常传统的老太太这样问我,我肯定不会惊讶。即使像董亮那样遭遇怪事的年轻人问我,我也可以接受。就算我承认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是,一个做过警察的有着严密的逻辑推理思维的人,居然问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存在水鬼,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个……”我吞吞吐吐。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便打断我的话解释道:“我不相信。但是我的女儿被水鬼害去了性命。”
我的眼睛睁大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冷风钻进了车厢,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本来是个很出色的警察,侦破过很多离奇的案件,但是到最后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他的表情非常痛苦,“当我女儿的尸体被发现后,别人告诉我,我女儿是被水鬼拖下水的。”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嘴唇怕冷似的颤得异常厉害。
“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回忆。”我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要哭未哭的男人。
“我做了十多年的警察,可是查不出女儿到底是不是水鬼害死的。于是,我开始自暴自弃,天天喝得醉醺醺,后来我一连办错了好几个案件。于是就……”他挥了挥手,做出一副“俱往矣”的姿态。
“为什么就查不出来呢?”我问道。对这个出色的警察,我心中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这个可怜的父亲,我心中涌上一阵同情。
“咳……”他叹了口气,头摇得像个老旧的电风扇,沉重而缓慢。
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
他抬起头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被他那近似痴呆的眼光看得浑身发毛。
“你大几了?”他问道。
“大三,明年就毕业了。”我的学生模样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而我一开口,本地人就知道我是南方人。仿佛我的脸上刻着学生的标志,额头上写明了我是南方人。
他苦笑道:“如果我女儿还在世,也是明年大学毕业……”
我心中一凉。原来他刚才的目光就是由我想到了他的已经去世的女儿。这样目光我在孩提时就遭遇过。十几年前,我们村有个叫山爹的人,每次我从小学回去,他都用特别慈爱的眼光看我。他经常牵着一头老水牛在我家门前的那条大路上转悠,像是漫不经心的看牛,又像是处心积虑的要多看我几次。而他那头老水牛见了我也泪水盈眶。
而我见了他拔腿就跑。我接受不了非亲非故的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山爹的儿子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他的儿子在一次下河游泳时溺水死了。他潜意识里把我跟他儿子联系在一起了。现在回想起小时候有意躲避山爹,我觉得愧疚,不知道他看见我跑走后会不会伤心很久。
此时,这位曾经的警察用跟山爹一样的眼光打量我。虽然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却尴尬不已。无论换作谁,在这种眼光下绝对舒服不了。
这时一个电话救了我。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一看,来电的是董亮。他有什么事找我?有什么事明天到达了说不行,非得在今天夜里打电话来?
我刚接通电话便听到董亮声音失常的大喊:“我见到死去的胡柳了!我看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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