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溪呆在原地,渐渐变了面色。
新娘忽然将盖头掷在地上,堵住双耳:“我不听!你们为何要扰乱我的婚礼!!”
在她抬手的时刻,一阵金光闪烁,在那茜草红的绣花礼服下襟,缚着一面小小的金缕镜。
“那面镜子!”荼靡疾呼,“就是那面镜子!”
苏寒碧叹了口气,提起右手食指,略略沾唇,一句咒术轻送而出。
“波”的一声。
非常非常轻微。
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看着他。而后,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如水面倒影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涟漪之中,满堂宾客、金粉雕琢的喜堂,张灯结彩的楼宴,都似水中泡沫一般,消隐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即墨急急地问,“苏寒碧,你试了什么方法,竟能破这镜中幻?”
“我并没有施什么术。”苏寒碧悠然说,“我只是打碎了那面镜子。”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新娘衣襟下摆那面金缕镜,悄悄地、轻轻地裂开了。
如花开千瓣,钲钲琮琮,落了一地。
又似那一夜的琴。
四周恢复了静寂,那方才喜筵上的喧闹,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沈亚溪站在原地,一脸茫然,身上仍穿着进入这镜中园时的那身浅天青色长衫。
有一个女子蹲在一旁,双手合拢在脸上,遮住自己的容颜。从那一起一伏的肩头看来,她正在无声地哭泣。
“曼虞……”荼靡上前一步,轻声呼唤。
沈亚溪忽然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石洛问。
“三年前我向王圻大人求亲,请他把女儿曼虞嫁给我。王大人答应了,却让我在新房之内,不可设灯,不可置镜!”沈亚溪握紧双手,“当夜喜筵过后,我入了洞房,却因身上有一颗夜明珠,让我看清新娘的容颜,根本不是我妻曼虞——而是一个丑女!”
“然后呢?”苏寒碧悠然问,“你做了什么?”
沈亚溪茫然回想。
那一瞬间自己仿佛从天堂跌至地狱,满心只想着,必定是王家人欺骗他,将新娘换了。当下对那奔上来想挽留他的丑陋新娘喝骂:“离我远点,你这丑女!”就跑出去寻找他的心上人曼虞。
在宅院中寻找许久一无所获,每个人都告诉他王圻只有这一个女儿:王曼虞,虽然丑了点,血统却是绝对的高贵,绝对的配的起他。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愤然离开王府,未料没多久,听说王曼虞病逝的消息。
“不是病逝。”荼靡轻轻地说,“是被你喝骂,无法经受打击,投水而死。”
她走向沈亚溪:“一开始就是假的。你见到的美女是我,但我是荼靡,不是曼虞。我冒充她和你相会,只是因为她如此自卑,觉得无法以真面目对你。然而……我不爱你,她爱你。沈亚溪,你的眼睛被什么蒙蔽了?为何你只看得见虚假的皮相美色,却见不到曼虞的真心?”
沈亚溪凝视她良久:“你不是曼虞?”
“我不是,她才是。”荼靡回答。
沈亚溪又回头看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将她的手轻轻从她面上移开。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年轻而丑陋的面孔,沾满泪水。
沈亚溪看着这张脸,茫然松手,后退:“那和我相会,赠我金缕镜的人又是谁?”
“是我。”曼虞开口,“只要你带着这面镜子在身上,镜子制造的幻境就会影响你,你所见的我,就是美丽的面容。谁知你会将镜子拿去卖?”
“我只想变卖些现银,好与你私奔。”沈亚溪别过头去。
曼虞呆愣半晌,再次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荼靡茫然,回头问苏寒碧。
“王曼虞因金缕镜而复生,如今金缕镜已破,她已回不到她的幻境中。”苏寒碧悠然说,“荼靡,她已和你一样,成为一只‘山鬼’了。”
山鬼,本是美丽女子的幽魂,因心怀执念,无法归于轮回,终成山神精怪。
金缕镜 金缕镜9 + 尾声
9
王曼虞缓缓站起来,向沈亚溪走过去。
沈亚溪见到她的丑陋面容,不由得再次扭过头去。
王曼虞站定,脸上闪过绝望的神情。
她猛然回首,纵身向那黑色的弱水中跳下。
那一切东西都会在其中沉没的弱水。
“曼虞!”沈亚溪失声惊叫,伸手抓她,却拉了一个空,眼见王曼虞的身形被黑色的水面吞没。
他大声叫唤,声音远远的从水面上散开,却没有一点回音。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一时都不知怎么办好。
沈亚溪失神地凝视着那微微荡漾的水面。
他想起第一次见王曼虞,在春日茶园内,荼靡明朗的笑颜背后,羞涩地躲在面纱里的人影。
那些缚在桃花枝上的丝绢,一句又一句青涩诗歌。
那星夜来敲书院的门,却被他拒绝的丑女。
那新婚之夜,夜明珠光泽下,绝望的脸。
那隔着嫁衣,悄悄地、满怀幸福地抓住他衣襟的柔荑。
“我害死了她。”他缓缓站起来,“我第二次害死了她。”
“是你害她。”荼靡低头,“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长了这张脸,若不是我想撩拨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到底,曼虞的真心,竟然抵不过我这毫无价值的容颜皮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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