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待前行,文书忽又在后执住老陈的腕子,浅声言道:“诚是忘了多问一句,陈老哥于三位兄弟中年次最长,识见想也颇丰,不知老哥对方才所谑之‘长生不死’之事有何见地?”老陈面上一阵犹疑恍惚,但亦是稍纵即逝,续而正容道:“神怪之说,不足为信!与天同寿如何作得?”文书露出一丝诡笑:“所谓‘长生不死’,其意非取‘与天同寿’,陈老哥信不信世间有种怪人,除得上天收其阳寿而自卒,否则任其受得诸番伤害亦能安之若素,伤肌可生,斩首可接,损四肢而自长,焚五内而自愈,端的厉害!”
老陈听得竟痴了,一副“诚不知如此”的神情,当下亦无何以答。文书见状,心里有了番思量,旋又补道:“陈老哥家中可有绳索借得一用?”老陈似一头雾水,呐呐低声回道:“文书大人敢是说笑了,想来文书大人屋内还能缺得几捆绳索么?”
二人对视片刻,文书先自抚掌大笑起来,老陈也只得不明就里地陪着讪笑数声,惹得林、张二人一番纳罕。
再次抱拳挥别后,四人径自散了去,文书返营,陈、林、张三人亦各归家,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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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溯缘》 溯缘 005 守宫缚
文书返得行营中,与驻哨几人打过招呼,便自回房。房中甚是简陋,但却布置得格外干爽整洁,一桌一椅一卧榻,案前燃着青灯一盏,枕畔摞着经史数卷,仅此而已。
文书姓洪,名季常,籍地泉州府,少年时即与族兄一并入了郑公帐下行事,生性素敛但颇有主见,待人接物俱能张弛有度,也就深得军中老文书的赏识,日里常带在身边教予其令辞行文。这洪季常本就是个伶俐机巧之人,再加上老文书的举荐提携,很快便舆以重用,数年后,老文书由恶寒而一病不起,挨不得半月即撒手人寰,洪季常也就理所当然地接了郑公军中文书一职。
夜已渐深,洪季常却仍旧呆坐桌前,双眼直勾勾地地盯着面前的如豆青灯,似有所思。只见他眼神游移,面色亦是阴晴变幻,时为冬日,额上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印堂间青筋隐现,在灯影之下竟有了一番狰狞可怖之感。
又是半柱香的工夫,似是思酌了结果,洪季常忽地重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几个渔人确是不知,想是我多虑了……”当下从抽屉中取了那《乩神临洲志》残卷,又细细地研读了起来。他似乎对书末的“绳御方”一章别有兴致,虽是被老林一时脾气毁了数页,但那结绳的手法、相佐的物事却还算周全,唯缺的即是一些要诀的细解。此刻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守宫缚”一节上,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生之所生,息息不绝……其身骸各部恰若守宫之尾……伤肌可生,斩首可接,损四肢而自长,焚五内而自愈……终其阳寿之年,唯天可收……”文书暗暗读着这几句早已是滚瓜烂熟的诠注,面色也愈来愈凝重。
不多时,文书轻叹一声,合起《乩神临洲志》,继而又从抽屉中取出一捆红绳、一把铰剪和数支亮银灸针,将诸物事整齐地码放于案前,似将有所作为。
“梆~梆~”更号响起,不觉已是子夜时分,洪季常起身将窗启开些许缝隙,只见那满月盈盘,一缕惨淡的月光洒落在案前,冷风袭近,烛台上的灯火诡异地飘晃了几下,竟隐隐透露出丝许青碧羼杂的古怪焰色,洪季常周身通彻地打起个激灵,喃喃自道:“时辰对了……”
言迄便立起身子,将红绳铰下约四尺有余的一段,在落满月光的桌前缓缓纠结成一套繁复诡异的绳式,洪季常结绳的手不住地微微震颤,一张汗涔涔的面孔在窗外透袭而入的月光下显得异常煞白狰狞,那嫣红若血的绳式在烛光摇曳下忽明忽暗,似是一条格外蜿蜒曲折的毒蛇信子,随时即要悸恸纠缠过来一般。
不少时,那绳式已然布置得当,洪季常又捻起旁里的一撮亮银灸针,数了七支,依月华入室之向为主位,请了黄道,就七曜星宫之阵列将灸针依次插入绳式的接扣处,方才算是大功告成。
堪堪一盏茶的光景,洪季常竟似是累得颓然虚脱,面色骇人地碜白如纸,虽身处南方沿海,二月亦正值冬尾,但他通身的汗水竟也不住,阵阵牛喘,宛若害了湿热症一般。
洪季常不转眸地直盯着桌面,四下里一片沉寂,偶有未名夜枭暗泣数声,更衬得周遭静得可怕。待喘息渐缓,他慢慢探出身子,置双肘于案前,小心地把亮银灸针依次拔下并将整套绳式翻转过来,这些灸针的尾部皆有一个凸起的圆柱形空槽,想是用来燃药香的,而这一翻转,绳式的接扣皆卡在这灸针空槽处,竟保持了绳式不曾散落开,洪季常用双手缓缓捧起,若一朵腥妍的阴冥之花绽于掌间,此时七支亮银灸针的针尖朝上,皆闪烁着寒光,更显得一派妖邪异象,仿佛刹那间魑魅魍魉竟欲从此绳式中喷薄而出,令人心悸不已。
只见洪季常面部不断抽搐,双唇紧抿,隐隐听得其后槽齿上下研磨的“辙~辙~”之声,那烛火亦是受了感应一般不住地颠颤,蜡芯子“吡啵”作响,映得他额前汗渍一片油绿,端的可怖莫名。沉寂半晌,洪季常低声言道:“希望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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