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并非只是为了自己一人而打。金钱财富,锦衣玉食--他所积累下来的所有一切,全都在诗人的那冷冷一瞥之中面临着崩溃的危机。他是背负一个世界在战斗。如果输掉的话,不但他的一生全都会幻化为“无”,而与他同处一个世界之中的众人的生活与努力,也将会全都失去意义。
战斗的要领,便在于知己知彼。盐商忽然开始研究起了诗词。他站在了“诗”这样一个人类之力显得如此渺小的前提面前。
与诗相比,崔朝宏的事业能够给人巨大的影响。他有着足以左右全国盐价的实力。一旦盐价飙升,庶民的生活立刻就会受到威胁。生活困难,自杀--不,或许那些被逼上绝路的群众还会发动叛乱,彻底颠覆这个强大的王朝。
彼此的目光之中,究竟哪一方蕴含了更强烈的侮蔑--胜败在此一举。这是一场前所未闻的奇怪战斗。
正文 方壶园(8)
打那以后,每当崔朝宏远远看到高佐庭的身影,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全身发颤。而当两人彼此接近,相互能够看到对方的眼睛时,盐商就会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双目之上。四目相交,火花四溅的瞬间--之后两人擦肩而过。盐商总会感觉到腋下大汗淋漓,而两眼周围的肌肉也会紧张得无法松弛下来。
年过五十的崔朝宏突然向诗人发起了挑战,此事说来也的确有些奇怪。就连府中的那些下人们,也都察觉到了他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劲。
3...
吴炎此人并非只是个单纯的门下食客。他是洛阳的豪门子弟,其父与崔朝宏素有往来。尽管如今他为了进京赶考而留在长安,但洛阳的家中却时常会给他送来大笔的生活费用。
“犬子年幼顽劣,还望多多担待。”
一年前,吴炎携带着其父亲笔写下的书信,来到了盐商的府上。
见到一名美姬之后,吴炎变得不大对劲起来。尽管刚开始时心灵纯朴,而到了繁华喧嚣之地后就感到眼花缭乱、堕落沉沦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吴炎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其原因就在于,相较之下,他在洛阳的时候要更加顽劣。正因为如此,他的父亲才会委托崔朝宏“多多担待”。
美姬的名字叫做翠环。尽管身为平康坊城南的歌妓,但却并不受雇于青楼的主人。虽然她在青楼中租借下了一间屋子,但却是名独立门户自由接客的歌妓。
来到长安后没多久,一次吴炎恰巧在某家青楼的二楼看到了当时正倚栏而憩的翠环。或许是因为与胡人混血的缘故,翠环的秀发稍带赤红之色,而明眸也略微有些碧眼的感觉。
就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人们有时会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既迅速又猛烈的恋爱所袭击。而这也正是吴炎的真实写照。回过头来想想,正是当时翠环的那张侧脸,尤其是她那纤瘦而高挺的鼻子,点燃了吴炎心中的熊熊爱火。然而在破灭之后又来追究到底是在何处燃起的大火,其实根本就是一种无谓之举。
他紧随在女子的身后。翠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屋中已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因为时值初夏,门上就只挂着一条帘子,所以吴炎也依稀看到了屋里的情形。他藏身到柱子后,呆呆地窥探着她的房间。
正文 方壶园(9)
翠环开始吟起了诗。
章句之间有种异样的癖好,听起来感觉就像随时都会噎住一样。但就在听者以为吟诵之声即将消逝之时,又会峰回路转,用缓急交错的声音接着吟诵下去。由于她的这种略显特殊的吟诵,蕴藏在诗中的那种激情也被激发出来,表现得无比美妙。
后来,吴炎找青楼的婢女打听了一番有关此女的情况。
“听说她从不理会那些凡夫俗子的,所以去找她的都是一些常客……客官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上次还有过一个好事之徒去找过她,结果非但话不投机,还沾惹了一身骚。”
洗衣服的老太婆则如是告知吴炎。
“哎呀,您是不是糊涂了?诗人全是些疯子。听说那地方就只有那些文人墨客才会去的啊。”
想要去找翠环,那就必须学会作诗。之前吴炎从未想过要尝试作诗。
他用钱收买了青楼的看门人,在翠环房间对面的大厅一角里围上帷幕,放置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他在那里一边啜饮着酒,一边从帷幕的缝隙里透过垂帘远远望着翠环,聊以自慰。
如果说一切的开端就是那尖翘可爱的鼻梁,那么接下来发挥推波助澜的作用,令他神魂颠倒的,就是她的声音了。渐渐地,吴炎的憧憬与向往,也波及翠环的身边。
翠环周旋往来于酒席之间的身影,就如同影画一般从垂帘之后一闪而过。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吴炎心中便会感觉极乐世界似乎就在垂帘之后。不光只是翠环,还有那种以她为中心酝酿出来的氛围--那便是吴炎心中的极乐世界。
秋色渐浓,到了垂帘被人摘下,厚重的门板紧紧锁闭住她的房间时,吴炎的心也渐渐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寂寥。
吴炎并没有专心备考,而是开始学习起了诗歌。然而他却总也作不好。也许是因为自己天生就不是作诗的料,但他却又不能就此放弃。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学会作诗,而且还必须是好诗。
正文 方壶园(10)
前往书肆物色诗书的归途中,他信步走进崇敬寺的院内,向着天空抛起了石子。他能把石子扔得高出常人数倍,这是他几经修习才得到的成果。吴炎心想,只要勤于修习,迟早一天,自己的诗也能变得像抛石子般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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