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明白这一点,”谢林说道,“我将对此加以考虑。我们这就去和他交谈,行吗?”
他们走进了房间。
哈里姆已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看着屋顶上的转式立体散光灯,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床对面的墙上。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谢林,但一注意到律师丘比洛跟在院长的后面,脸色就阴了下来,俨然变成了一道冰川。
“他是干什么的?”哈里姆问道,“又一位律师?”
“一点不是。这位是谢林501,从萨罗大学来。他来这里帮助你恢复健康。”
“嗯,”哈里姆鼻音浓重地哼道,“又一位天才!你们究竟给我做了多少好事?”
“这话很对,”谢林说道,“真正能帮助哈里姆恢复健康的人只有哈里姆自己,对吗?这事你明白我也明白,我也许还能让这个医院里的人也都明白。”他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肥胖的身体把床压得吱吱作响。“不过,这里的床至少是正宗的。如果它能同时承受我们两人的体重,就很不错了……不喜欢律师,对吗?我也不喜欢。你我算是知音了。”
“他们除了给人制造痛苦和不幸外,就不会做别的事情了,”哈里姆说道,“他们满脑子坏水,让你说违心的话,诱导你如何如何说,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最后用你自己的话来整你,为他们开脱罪过。总之,我就是这么看的。”
谢林抬头看了看凯拉里坦。“有必要让丘比洛参加这次谈话吗?我看没有他,谈话会更顺利一些。”
“我有权利参加任何……”丘比洛的语气很执拗。
“请别……”凯拉里坦打断了他的话,言外之音比斯文更有力,“谢林说得对,今天一下子就来三个人,对哈里姆来说太多了。况且,他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这……”丘比洛说着,脸色有些难堪。但很快便转过身子,离开了房间。
谢林偷偷地向凯拉里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远处的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转身面对床上的病人,嫣然一笑:“很难受,是吗?”
“让你说中了。”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哈里姆耸了耸肩。“我想有一两周了,或许更长一些。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想。自从……”
他沉默了下来。
“是乔勒百年博览会吗?”谢林紧追着问道。
“是的,自从那次乘车参观以来。”
“已有一两个星期了。”谢林说道。
“是吗?”哈里姆立即瞪大了眼睛。在医院里住了多久,他并不想知道。
谢林立即改变策略说道:“我断定,你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你会告诉自己,很想回到码头去。对吗?”
哈里姆裂嘴笑了笑,说道:“你居然还敢提这事!噢,我巴不得明天就去背藤条箱。”他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宽大有力,粗壮的指尖已经磨平,一个手指因伤已变弯曲。“成天躺在这里,肌肉不断地松弛。到我能回去工作时,已不再是一把好手了。”
“你为何要躺在这里?为何不爬起来,穿上衣服离开这里?”
凯拉里坦从角落里发出了一声警告。谢林用手示意他保持安静。
哈里姆惊讶地看了谢林一眼。“爬起来,走出去?”
“为何不能?你又不是犯人。”
“但是,如果我那么做……如果我那么……”
码头工哈里姆的声音小了下来。
“如果那么做了,又会怎样?”谢林问道。
哈里姆蹙着眉,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几次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口又咽了回去。心理学家耐心地等着。最后,哈里姆终于用紧张、嘶哑、压低了一半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出去。是因……因……因为……那黑暗。”他挣扎着终于说了出来。
“黑暗?”谢林重复道。
这个词就像某种有形的东西悬挂于他们两人之间。
哈里姆对此很害怕,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谢林突然意识到,在哈里姆这类人中,这个词很少作为礼貌语使用。在哈里姆看来,这个词,如果还算不上什么淫秽的话,也少不了有亵渎的意思。在卡尔盖什,谁都不愿去想黑暗这两个字。受教育越少的人,就越害怕想到它,害怕有那么一天,天空中那六个亲密友好的太阳会在突然间无故地消逝,代之以极度的黑暗。这一念头让人回避……更不愿把它同那两个字联系起来。
“是的,黑暗,”哈里姆说道,“我害怕的是……如果我走出去,我可能会再度置身于黑暗之中。这就是问题所在。黑暗,再度的无际黑暗。”
“几星期来他的症状完全逆转了。”凯拉里坦轻声地说道,“起初刚好相反,除非给他服用镇静剂,否则就无法将他弄到屋子里来。也就是说,最初是明显的幽闭恐怖症,接下来经过一段时间后,转变成了开放恐怖症。我觉得这是恢复的征兆。”
“也许是这样,”谢林说道,“如果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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