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卓藏抬起头,好象判若两人,决然地说:“冢本这个人是例外,父母是坚决反对你和这个人结婚的。”
“为什么……为什么?”
悦子脸色发青,双腿微微抖动着。对义宏的过去所产生的疑惑,在脑海中如烟云般地扩胀起来了……
“悦子,好好听着:不管对方本人是何等样的优秀人物。一旦谈到婚姻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就必须考虑他的血统关系和家庭情况。沉溺在热恋的情网里,可能认为这些是不成问题的,但一旦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些因素,却会成为破镜的潜在原因!
“我并不是非要你嫁给家世好的人,或有钱人的子弟。但是按照人之常情,不具备起码的条件,我是不将自己的女儿嫁出去的。”
“……义宏的亲人……哥哥也是优秀人物,是东邦化成研究所的工科博士……”悦子轻轻地反驳。
“他的哥哥和他本人是没有问题的。悦子,你听过关于冢本他父亲的什么事吗?”
悦子答不出来。这么说,义宏从没说过关于自己父母的真实情况,他只笼统说过,父母都已不在人间。
“对了吧!事实俱在,他没有勇气说出来——他的父亲冢本晋之助是在狱中死去的人!”
“狱中死去的?”这句话象一柄重锤猛击悦子的脑袋,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父亲的脸好象分成二三个,从三个地方瞪着自己。
“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不知道。冢本晋之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相当著名的人物,他原来是国史学者,狂热的国粹主义思想的信徒。好象他和在东京裁判时、成了战犯的大川周明等有深交。他将纳粹的理论加进日本传统的神国思想中去,这种学说,对年轻的军人们有相当的影响。在战争气氛很浓厚的当时,他一次又一次地检举、弹劾有良心的、和平主义的学者,故被奉以‘私设特高’②的绰号。”
卓藏略微降低声调说:“对于这样的人物,受终战的打击,当然要比别人强一倍,在有名的八月十四日终战前夜的反乱中,他率领几十名民间人士参加了闯入内宫、企图夺取天皇的录音盘,射杀师长、火烧铃木贯太郎首相私邸等暴乱。恐怕在当时,他将学者最后的一点理性都丢光了。”
悦子傻呆地听着父亲的话。这些,原来就是缠绕着冢本义宏身上的阴影所在……父亲是这种不幸的历史人物,他使义宏一直痛苦至今吧?!
“这次叛乱,一夜之间就被镇压下去了。由于首谋者的陆军将校发誓在皇居前自杀,所以一被释放,就都剖腹自尽了。据说,参加叛乱的民间人士也都在爱宕山、代代木等地自杀了。就是这位冢本晋之助却未自杀,他消匿了三个月之后被逮捕了。在终战后的混乱时期,由于还是旧刑法时代,预审什么都没有开始,在未经判决的情况下,他病死了,所以好象还没有正式的记录……”
卓藏提着水壶往杯里倒水,脖子一仰喝干了。
“当然,这种犯罪和破廉耻罪不一样。吉田原首相在战时,还被关进拘留所呢。也有正直的思想家死在监狱的例子。冢本晋之助虽说是反面的例子,他参加了叛逆行列,如果考虑终战时的纷乱背景,不是不可以同情的。只是,他为什么不和同伙们一起自杀呢?所以如果在狂信者的称号下,再给照一张卑怯者的标象,对他来说也是恰如其份的。”
“但是……爸爸!”
卓藏用手势阻挡了悦子的开口。
“等一下!关于他的问题,不仅他父亲一件事。他辞去京洛大学转到千代田大学,也好象有什么奇怪的事介在其中。据说,前年末,他到山阴深山的温泉,那天他住的房子失火了,他受大火所伤,好不容易被救出来,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弟弟被烧死了。”
义宏所说的第二次经历的火灾,该就是这次吧?可他没有告诉我在那次火灾中死了弟弟……悦子想着,脑子里一阵发胀。
“据说冢本副教授,不久就恢复了健康,以后冢本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三月末,他自动转到了千代田大学。”
“是因为受死去了弟弟的打击的原因吗?”
“事情好象并不那么简单。他的弟弟也有问题,详细的事,正在调查中。他弟弟好象也干了什么坏事……按常识,弟弟因事故死了,不至于要改变工作地点……这是三年前的事了,据说,他和关西财界的一个相当有势力的经理的女儿谈恋爱,最初女方的父母十分满意。结果就在将要订婚前,失败了。其原因,固然有他父亲那一件事,但更直接的似乎是他弟弟的事……”
悦子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想到义宏因为父亲和弟弟的问题,多么痛苦和伤心时,她的心象是要裂开似地疼痛。
“这样的事,不是他的责任,更不是他的罪!”
“你说得对。对于被迫背着两个十字架的冢本,我也同情。假如因为别的机会,我认识了他,而后即使知道了这些事实,我是不会把他的名字从朋友的名册上删去的……但是谈到结婚,就不能这样了。无论什么理由,在亲属中有两个罪人,那末这一家的血统中,就有可怕的东西在遗传着——这样说并不夸张。有人说过,天才和狂人,只隔一张纸。尽管活着的两个兄弟看来多么优秀,难道他们身上不掺杂着死去的父亲和弟弟身上的狂人的血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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