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留意那人,也力罕开口介绍道,“他叫狼九,是咱们的车夫。”边说边替慕忆戴上斗笠,遮去面容,“记住,别给我惹麻烦,我还不想在这里动手杀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警告的话后,他便携了慕忆的手,一同走进了临街处那间看起来最为气派的酒楼。
此时楼内已经上了五六成客人,颇为嘈杂喧哗,但他们一进得门来,还是令热闹的气氛为之一窒。两人一个威猛如狮虎,一个清雅若莲花,顿时吸引了从上到下的一众目光。
掌柜的忙不迭地迎上来,满脸堆笑地招呼着,也力罕环目一扫,只简单地吩咐道,“要个雅间,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快上几样来,酒要最好的。”
掌柜的连声答应,一路将两人让到了楼上单间里,不一刻,酒菜便流水也似地摆上桌来。
慕忆临窗而坐,呷饮着一杯清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楼下街旁停着的那辆马车,只见狼九一人靠坐在车辕上,正低头啃着干粮,他吃得很慢,态度很认真,黝黑粗糙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类似虔诚的味道。
也力罕随意尝了几口菜,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略闻了闻,皱眉道,“不够味儿。”撇了慕忆一眼,“在看狼九?怎么,对他感兴趣?”
慕忆“嗯”了一声,沉吟着,慢慢道,“这个人,让我想起了草原上的狼,孤独、危险……”
也力罕眉梢一扬,“你的眼还真毒!狼九打小生活在狼群里,从不与人亲近,不过赶起车来倒是一把好手。”
便在此刻,似乎凭着某种奇特的感应,一直埋头吃喝的狼九突然抬眼向楼上望来,幽暗的双眸瞬间对上了慕忆探究的眼神,目光微微一闪,便又重新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一块肉脯送入自己口中。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一处临山的庄园外。
狼九停好马车前去叩门,没敲两下,大门应声而开,两个黑衣仆从迎出门来,沉默地向着走下车来的也力罕下跪行礼,态度恭敬无比。
也力罕挥手命他们退下,当先迈步昂然而入。
整个庄园占地不小,却极为幽僻,房舍依山而建,庭院中心处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小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夕阳下波光粼粼,望之宛如仙境。
诺大的庄园里居然见不到一个人影,厅堂中却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杯盘考究,菜色精致,连酒水都是上了年头的陈酿。
也力罕不动声色地邀慕忆入席,车夫狼九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慕忆也不推辞,席间却始终一言不发,也力罕注目看了他半晌,便也顾自放怀吃喝,这一餐竟在沉默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也力罕离开客房独自来到庭外散步,不想刚走了几步,竟见慕忆坐于回廊之上,头靠着廊柱,半仰着脸,正眯眼看着如火的夕阳。暮色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暖黄的光线下,少年的肌肤是蜜一般的颜色,好看的唇角微抿出一丝倔强的弧度,令人没来由地生出种心疼的感觉。
远远的,隐约可以听到不知从哪处寺庙里传出的钟声,一记记破空而来,低沉雄长,在静寂的暮色里,犹如可以穿透时空,直叩人心。
也力罕有片刻的失神,身不由己走上前去,靠在他对面的廊柱上,举起手中的酒囊喝了一大口,也看向斜阳的尽头,沉滞的嗓音在风中听来有种意气飞扬的味道,“多美的残阳!在我的家乡,不仅有这样的黄昏,还有漫天的大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他的思绪仿佛飘到了遥远的边塞,眼眸中浸染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沧桑。
慕忆回头,不期然看到的却是递到面前的皮质酒囊。他伸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立刻被那股子粗砺辛辣的味道呛得咳了起来,只觉嗓子瞬间像被烧着了一般,眼底也跟着泛开了一层涟漪。
也力罕被他狼狈的样子逗笑了,伸手轻拍他的后背,“这酒不比你们大澈的‘温吞水’,是草原上最烈的‘狼毒’,喝不来就不要逞强……”嘴里说着,已取过酒囊来灌了一大口下去,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
慕忆瞟他一眼,不甘示弱地抢过来又喝了一口——烈酒入喉,甘美里带着辛辣,回味上来,却有一种细细的醺然。
两人一言不发,只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片刻后诺大的酒囊便已见底,人也有了些微醺之意。
也力罕看着慕忆被酡红的酒气晕染成微红色的脸颊,心头一阵热意上涌,突然沉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经过了这么多事,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慕忆遥望着远处的山峦,许久,才缓缓道:“后悔……有用么?事情既已发生,总得面对,逃避不是我的性格。”
也力罕无语,心里微微一痛,竟不知怎样才能洗去他双瞳中那满是屈辱的恨意,半晌,低声道,“跟我回去吧,我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对上慕忆清冷置疑的眼神,不觉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当初的确想过要利用你,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罕有的真诚,“相信我,我是真的……”后面的话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挡在了口中,唇上触觉微凉,抬眼处,是慕忆清亮的双眸,眸光似水,只是这水,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寒冷,耳畔响起他低低的声音,“别说!不说,你我还是朋友,说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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