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帆被刚才那个刑警瞟自己的这一眼弄得六神无主,全然没有心思再继续谈话了,眼光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看,生怕他们回转来抓捕自己。朱先生见他心神不定,便失去了继续聊谈的兴致,冲伙计勾勾指头。伙计明白,吆喝一声上菜啰,走下厨房里去,不一刻端来清一色的茶油煎炸的各式面皮包裹的野菜、菌菇、火腿肉末馅心,分盆上来,大约为了匹配这些食物,还特地烹制了一石锅乌梢蛇汤。揭开木盖,寸许来长的肉段块块站立在水中,汤汁纯白宛若牛奶。
朱先生以东道主的身份,率先拿起筷子来示意黎帆暂且放下忧虑不安,先行饱了肚子,也好回旅社上床去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黎帆扬眉强笑道:“没忧虑不安,不过是些小流氓地痞引发的小小不快罢了。朱先生这样的盛情,还不早给驱散到爪哇国去了。咱们好好地吃喝,被这影响了情绪,那才叫做得不偿失呢。”
两人不再谈论他事,只以眼前的山珍美味为题说些闲话,吃得风声水起酣畅无比,捎带着又喝了点山酒。这一晚,黎帆脸色红润步履稳健地回归旅社,在门外再三地向朱先生致谢,相约明天登门拜访后,这才上楼休息。
第183节:第七章意外的逃亡
关了灯上了床,窗外一轮明月映将进来,照得墙壁幽幽生辉。望着这堵映印山影树荫的糊纸白墙,听着隔壁那两个男人时高时低的谈话声,黎帆再难入眠。先前在饭店被饭菜饮食所勾销去的疑虑,此刻重新涌上心来。他心存惧意地去回忆,那一刻那个认识自己的刑警踏入门槛时扫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是没认出自己来,还是根本没留意?他们从吴陵不辞颠簸地来这山区小镇,是找自己,还是另有公干?倘若是前者,那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潜藏在这里的呢?他们这趟来朱家镇是准备在这里住些时日,还是只作调查,蜻蜓点水般就走?
想到这里,他霎时出了身汗,翻身坐起,下得楼去。只见楼下店堂空荡无人,一盏光线昏黄暗幽的灯泡下,那女孩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黎帆倚在她的面前,指尖轻轻地敲了几下柜面,说:“困了就关门打烊,在这里睡着了,会受凉感冒的。”
女孩支起脸来,见是他笑了,倦困的脸上隐然生了些红晕,问有事吗?
黎帆心中盘算了一个借口,说:“早上接了个电话,有朋友来这里找我。下午有人来旅社打听我吗?”
女孩摇摇头。
黎帆稍微放心,叮嘱说:“如果有人来这里找我,就说我早已走了,回吴陵去了。”
女孩点点头,瞧着他返身上楼时,忽然说了一句:“傍晚时,有三个从吴陵来的人住宿了。就住在楼底下。”
她冲左侧走廊努努嘴,又说:“说是住一天,后天走。不过,他们是警察来办案子的。不是找你。”
她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打在黎帆的脑袋上方,嗡然作声。黎帆停住了脚步,寻思了个借口,说:“这些警察,又来和我抢功劳了。你留点神,别提我也住在这里。不然,搅住我蛮缠,办不了正事。”
女孩信任地颔首同意,望望他欲言又止,羞涩地笑。
黎帆回到楼上住处,更难入眠。心中盘划着是否该从这地方转移,另寻落脚处。犹豫踌躇再三,终于决定明天凌晨趁旅社一开门提早走路,乘最早一班车或搭乘运货出山的货车走,离得远远的。只是,心中有点他还是想不通,警方来这里究竟是为了追捕自己,还是其他事情。
拿定主意之后,黎帆心底倒也踏实了,倒下来便睡,不久后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古古怪怪尽是他与人谈心的场面。生活中曾经接触过的人,不管在世还是去世,无论有交情还是没有交情的人们都赶来凑了热闹。黎帆不厌其烦地在雨天里和他们逐一在树荫下喝茶。奇怪的是,雨水仅仅淋湿了头发,不濡湿衣裳,甚至连茶水都没有渗到。这些客人们和黎帆一样,水滴汇集成线,垂挂在他的脸庞上,看上去像是正经历着巨量的运动。他们捧杯交谈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不外乎他们谈论过的话题。死者樊先生谈藏书,章先生讲世族传承、疑窦,亚菲和他谈的是男欢女爱,樊小云半喜半嗔地说父亲之死和他有关。八哥炫耀自己的武技。
第184节:第七章意外的逃亡
最后一个出场的人是谋面不久的朱先生。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若不提李三少爷,我还想不到这件事情呢。
他说这句话时,笑容诡异,雨水忽地有了颜色变为血水,使得他像一个暴力受害者一样,惨遭荼毒,伤痕毕现。
黎帆蓦然从睡梦中惊醒来,几乎忘记了梦里所有的情形,只剩得朱先生说的这句话。这句话犹如黄钟大吕,在黎帆头顶清澈入心地敲击着。每一下都令他头脑清爽,复为清醒。这时候,他咀嚼出了这句话中的漏洞来。此前声声说自己不认识没听说过李元中,李参谋主任此人的朱先生,居然十分钟后的不经意间,熟练并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李三少爷这四个字。这个名词,彻彻底底露出了马脚,阐明了真相。
朱先生是在撒谎,他不但听说过李元中其人,而且对他在吴陵城中的绰号代称也烂熟于心,脱口便出。一个人心机重重,心思缜密,未必保险。习惯或者不经意间的流露,往往会将他出卖殆尽。朱先生的谎言,意欲何为?
(十)
天亮之后山间农户家的鸡鸣声清越入云,将沉思失眠的黎帆唤将起来。他洗脸之后,带了些随身用品趁着旅社刚刚开门之际溜了出去。站在淡淡云霭飘浮的山镇街头,他果断地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扭头往通向深山里的简易道路走去。这会儿,他不想离开朱家镇,离开山区。这一夜之间突现的戏剧性情节,已令他欲罢不能。他决意不走,晚上天黑之后再返回,登门拜访朱先生。至于那些来自吴陵的警察是否是来找他的,他已经不将它放在心上。他要赌一下自己的运气。在店堂里坦然面对他们时没有被认出,这足以说明,命运的天平正渐渐向自己倾斜。他要接受这上苍的馈赠,用以来改变自己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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