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仇恨弟弟,我毫不掩饰地说,我仇恨他得到了那么多,而我却什么都没有,这种恨终于在一次我单独照料他的时候爆发出来,我出手打了他,只因为他在摇篮里没有理由的大笑,他的笑声也点燃了我心中莫名的怒火,我觉得那是他对我不怀好意的嘲笑,于是我出手打了他,他立刻便哭了,嚎陶大哭,他在我面前简直就像一位天才表演家,可是这样我心中还是没有一丝快乐的感觉。
他的哭声很快便吸引来了母亲,于是我不由分说地被摁倒在地,板子飞快地落在屁股上,还听到母亲在那里骂着:——这个前世的冤孽、丧门星,存心来害死我五我会莫名地在三更时分醒过来,然后便再难以入睡,于是我便会飞快起床,下地开始行走,犹如梦游一般。之所以说是犹如,是因为我并不是真正的梦游,只是我的身体失控,而思想仍然在进行。
我会到厨房门口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只有厨房里才有一丝光亮的缘故,光亮是从灶里发出来的,在土灶的旁边蹲着一架瘦小而单薄的身体,那便是我的母亲。火焰在灶堂里跳跃着,吐着幽蓝的火舌,这让我联想到了扶着肮脏裙摆跳舞的巫婆。
母亲的脸在火焰与烟雾中飘浮着,忽明忽暗,我就站在门口抱着门柱探出半张脸去看她,她有时知道我在门口,但她顶多就扭头来看我一眼,缓慢的扭过头来看我一眼,有时甚至连这个细小的动作都忽略掉,她只是机械地往灶堂里塞着木柴,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是一片安静,只有拾柴、烧灶、熬汤。
每一天都是这样,我会在每一天的同一时间重复干同一件事情。我的自由受到限制,从厢房到厅堂,再从厅堂到厨房便是我的整个生活空间。不停地走便是我的生命过程,而我生命中唯一能看到的表演便是母亲为我熬三更汤。
(六)
我终于想到了出走,虽然我知道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母亲便严肃地警告我不要走出家门半步,但我知道我当时点头许下的承诺已经支撑到了尽头,我要拓展我的生活空间,我想看看走出了厅堂厨房之外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而我想到出走的另一个理由是我找不到继续留在这个家中的理由了。
我想到出走的时候,只差七天便满十岁了,当时正是夏天,天气很热,我是选择在正午时分走出去的,村庄很静,空气中弥漫着浮躁,我走出了村庄一百零八步远,是的,我清楚的记得我数过的是刚好一百零八步,然后我便遇见了一个不大的池塘,池水很清,当时我的心情很好,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好心情与池水很清有着直接联系。我相信我的好心情是源自一种对水充满向往的本能,于是我的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向池塘走去,我躁热的身体渴望着冰水的亲吻,渐渐地,水开始漫过我的腰,漫过我的肩,漫过我的下巴……
我觉得自己犹如一团火焰就这样脆弱的熄灭在了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池中爬了起来,一身湿辘辘的我累极了,便趴在池边休息,这是一块干枯的草坪,我躺在上面仰望着天空,天边的残霞告诉我已是黄昏了,我闻到空气中有彩虹的味道。
有人过来,是几个壮年汉子,他们赤裸着上身向池塘走来,他们没人抬眼看一下我,男人们下水了,是池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告诉我的。有几只蜻蜓贴在水面上飞舞着,池面上又安静了下来,于是我无聊的数起了蜻蜓,当我数到第十只的时候,男人们终于从水中探出了个脑袋,并且开始抬着一样东西走上了岸,看得出他们很吃力,因为他们脚步缓慢而且沉重,我伸了伸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终于他们上来了,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他们抬着个人,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喘着粗气把那个“我”扔在了草坪上,可是“我”却毫无动静。水渍在我身边又摊开,蔓延。
他死了。一个男人说。
我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看见我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口中含满了秽物。
我死了,我心里这样想着,我低头看了一下,我的脚底没有水渍,我仿佛飞在空中一般。
我回村去了。那个男人说完撒腿便往村里飞奔而去,我赶忙跟了上去。
(七)
男人一进村口便嚷开了——他死了,他死了,村里的小克星死啦!
人们纷纷跑了出来,先是怔怔地看着男人,但立马都欣喜若狂地跟着欢呼起来,并且四处奔走相告。我在人群中穿梭着,可是没有一个人理我,我看见他们一脸的兴奋与激动。他们眯着眼睛,裂着嘴巴,舌头在下翻飞着。
他死啦……克星死啦……
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入夜了,可人们的庆祝礼仪式才刚进入高潮,他们燃上了火把到处挥舞着,并把各自珍藏的美酒抬了出来,举杯痛饮,一派热闹的景像,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原来我的死亡竟可以带给这个村子如此大的欢乐。
当然,也有我给不了的欢乐,我来到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屋门前,我看见木门轻掩着,有暗黄色的光从木门上的孔隙中渗透出来,融化在黑夜中。我把身子摇了摇就进去了,我看见油灯还是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老餐桌上的,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是刚上的。还在冒着热气。一个赤裸着黝黑的上身的男人正端坐在桌子的正上方。咂巴着嘴喝酒,眉头紧皱。我宁愿相信那里面包含着几丝痛苦。因为这个男人,我叫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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