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啜饮着酒,度过了许多夜晚。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我的民族的历史和生存方式。
我们是个古老的民族,阿布纳,远在你的族人在炎热的南方建立城市之前,我的祖先就已经踏遍北欧的幽暗寒冬,开始狩猎杀戮。我们的传说中谈到我们来自乌拉尔地区,也许是来自大草原,在随后几个世纪间向西向南迁移。我们远比波兰人更早居住在波兰,在日耳曼蛮族尚未到来之前便在德意志的森林中出没,比鞑靼人、比诺夫歌罗德大公更早君临俄罗斯。当我说古老的时候,我指的并非数百年的差距,而是千年万年之遥。传说最们是未开化的、灵巧而赤裸的生物,是夜行的民族,敏捷致命,无拘无束。我们远比别的野兽长寿,无法摧毁,是万物的主宰和王者。传说中还提到,所有两条腿或四条腿的生物都会恐惧地逃离我们,所有的生物都是我们的食物。我们白天睡在洞穴里,和同伴、家人睡在一起;到了夜晚,我们便支配大地。
接下来,你的种族由南向北,进入我们的世界。白昼的民族,和我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你们很软弱,要杀你们很容易,也很有乐趣,因为我们在你们身上见到了美,我的族人向来极受“美”这种特质的吸引;也或许是你们和我们如此相似,令我的种族感到难以抗拒。数百年间,你们一直是我们的猎物。
但这种情形随着时间而发生了变化。我的种族很长寿,数量却有限。我们鲜少产生交配的冲动,而这种欲望支配着你们人类,犹如猩红饥渴支配着我们。当我向西蒙问起我的母亲时,他告诉我,我族男性只有在女性燃起热情时才会产生欲望,但这种情形很罕见——多半发生在男女一起杀戮的时候。即便如此,女性也极少受孕,因为怀孕对女性而言通常意味着死亡。西蒙告诉我,我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撕裂她的子宫而诞生,我的族人也多半是这样来到世上。我们的生命充满血腥和死亡,出生时它们也相伴左右。
这其间存在着某种平衡。应该是上帝——如果你信奉上帝——或自然的力量。上帝会给予,亦会拿取。我们可以活过千年或更长的岁月,如果我们和你们一样多产,我们会塞满这个世界。你的种族繁衍又繁衍,像苍蝇一样成群结队,但你们也像苍蝇一样,一点小伤小病就会死去,我的族人却不受丝毫影响。
最初我们当然不把你们放在眼里。然而你们繁衍生息,建立城市,学习新知;你们有头脑,和我们一样,但我们从来没想过去使用它。你的种族将火带进这个世界,此外还有军队,弓箭、长矛、衣服、艺术、文字、语言。文明,阿布纳、因为文明,你们不再是猎物。你们追猎我们,用火焰木桩屠杀我们。在白天侵袭我们的洞穴。我们的数量从来不多,如今更是日渐减少。我们不是与你们奋战至死,便是逃亡。但无论我们进到哪里,你们的种族很快就会尾随而至。最后,我们终于被迫向你们学习。我们学会穿衣生火,学会武器和语言,所有的一切。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自己的文明。我们借用你们的。我们也组织起来,开始思考计划,最后完全融入你们,生存在你们所建立的世界的阴影里,将自己伪装成你们,夜晚溜出来以你们的血液解除饥渴,白天则躲藏起来,害怕你们的族人和你们的报复。
这就是我的种族的传说,黑夜民族的大半段历史。
我从西蒙口中听到了这段历史,一如他也是在许多年前,从那些已遭杀害或已经死去的先人口中听到了这段历史。西蒙是我所找到的最年长的族人,据称将近六百岁。
我也听到许多别的传说,远超出我们口述历史的范围,一直追溯至我们最早的起源——时间初始的那个时期。我甚至在这些传说中也听闻到人类的痕迹,因为我们的神话取材自你们的《圣经》。布朗从前曾经伪装成一个传教士,所以熟悉经文。他为我读了好几页《创世纪》,里面谈到亚当、夏娃和他们的子孙,该隐和亚伯。也就是最初的人类,仅有的人类。该隐杀了亚伯之后遭到放逐,他在挪得之地娶了—个妻子。但是,既然该隐他们是仅有的人类,那么这个妻子来自何处?《创世纪》并没有提供解释。但布朗有自己的解释。他说挪得是夜晚和黑暗之地,而那个女人是我们种族的母亲。我们的血缘经由她和该隐传承下来,因此,该隐的子孙并非如你们某些族人所说,是黑人。不,我们才是该隐的子孙。该隐杀害兄弟之后便躲藏起来,我们也一样;我们必须杀害自己的远亲,太阳升起时也需躲藏起来,而太阳正是上帝的面孔。我们有很长的寿命,和你们《圣经》所描述的最初的人类一样,但我们的生命受到诅咒,必须活在恐惧和黑暗当中。据说我的许多族人都有这种信奉,其他人则相信不同的神话传说,甚至接受了他们听来的吸血鬼故事,认为自己确是不死的邪神的化身。
我也听到了消失已久的先祖的故事,其中充满争斗和迫害、迁徙和移居。史密斯告诉了我一场千年前发生在波罗的海荒凉海岸边的大战。数目只有成百的我族族人趁夜突袭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太阳升起后只见满地鲜血尸骸,这令我联想到拜伦的诗《辛那赫里布》。西蒙提到壮丽辉煌的古拜占庭,我的许多族人在那里安身立命,匿居在那座伟大繁华的城市中,兴旺了数百年,直到军队来袭,大肆劫掠破坏,令我的许多族人死于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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