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完了这些,便倒在了案发现场,成了揭发雷逸云是制造十几年间黑白两道灭门抢劫案的元凶之一的唯一证人。唯一的,突发的,令人措手不及的,连带揭开了我,我的若虚别院,我们所有宫人赖以生存的天易宫,还有那个——你带来给我,要我好好藏住的人!于是,我们只得落荒而逃了!”
原若虚苦笑,一种绝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被人掘了坑的苦涩与愤怒,他连续不断地爆发,“于是又有了我怎么也想不通的第二个困惑——你说,你不是天易宫人,你说你只是和天易宗主有很深的渊源罢了,你说你带来若虚别院的就是天易宗主,你说他神志不清了,只要好好把他藏在那个冰库里就行了,你说我用不着听他的话,只是一定要好好守住他,因为我也是天易宫人,你一直说天易宗主与我也有很深的因缘,创造天易宫的时候,也是我的新生。你说的一切啊,原来都是不做数的!
你要我看重天易宫,要我也参与江湖命案,要我也劫掠财宝,要我报恩,报天易宗主的恩。雷逸云,荼糜,严威这些贪婪懦弱的叛徒是可恶,是该杀,可——简简单单把他们解决了就得了,你为何要搞那么多心机?甚至演了一出苦肉计,伤了自己,躺到了雷逸云的案发现场,还明明显显地握着那盏灯,你不知道你这么做,是报复惩罚了雷逸云这个叛徒,可更严重的却是暴露了天易宫啊!
你不是要我保护天易宫,事事把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吗?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为何要这么害宫?
你及时通知我,让我逃了出来,为何偏偏不让我带走天易宗主?为何偏偏把他留在若虚别院?沈研与官府他们查过来,发现了他,不是对宫更加不利吗?你说你恨沈家,你说你帮天易宗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沈家。可——沈家到底还是屹立不倒,你却偏偏在这时又害了天易宗主,你仿佛也在恨着天易宗主啊!为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
还有,为什么是我,我算什么,要被你搅在这个局里?我为什么要参与天易宫和沈家的恩怨中?我,我到底是谁?谁!”原若虚惨白着脸,耗尽心力般地吼叫,他的双手激动前张,五指尖尖,都往内扣着小小的弯度,成了诡秘的爪状。这个爪状,唐清看过,有着浓浓的熟悉了。这个爪状,若是对着敌人而发,敌人怕是很难招架得住,现在就怕,原若虚混乱痛苦得要抓向他自己啊!唐清倏地从冰床上坐起,滑落了身上温暖的毛毯,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凛冽寒气,一阵颤抖,强硬地撑起身子,坚定抬头,恰到好处地看到原若虚和闲散老人都转向她,各自展着不同的笑。一个执迷热烈,一个意料满满,现在看来,一个真的天真,一个奸猾深沉。唉,唐清摇摇头,怎么着也要尽快破了这个局。因为她迫不及待要离开,她真的咂摸出只有到了明媚的阳光下,舒爽的空气里,与研一起闻着花香,静坐喝茶,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她要赶快出去,所以,她必须说出下面的话。耍心机,她绝对耍不过他们的,所以,摊牌吧,直着来,直着去,看到底最后,谁赢谁输。
“我现在才认识到……”唐清的目光紧扣的,是始终不露声色,戏耍若虚的闲散老人,“一直以来,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玩游戏。小时候颜师兄和我玩的那个,实在很不入流。出了龙泽县,进了沈家堡,严大总管对我们玩了个杀人游戏。来了洛阳城,遇到的每个人,若虚也好,雷逸云也好,荼糜也好,主人也罢,丫环也罢,功夫高的,庸俗小人,一个一个,都在玩游戏。甚至我,夫子……”唐清的眼睛还是晶晶亮,却在深处藏了一道淡淡的红,含着悲哀,失望,忧戚,愁怨的本质了,“甚至我,从小在您的教导下,也学会了玩游戏。沈研也曾说过,我喜欢弄玄虚,喜欢搅迷局,许是耳濡目染,我也沾了那么点邪邪阴阴的味道。那是因为,在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教导我的夫子您,才是这世上最强最可恶的游戏高手啊!夫,子。”她想,这一声“夫子”也是她这辈子最后这么叫唤他了,以往的濡慕亲近之情一并收回,既然什么都是假的,她也要把她的一并收回,好好地用在值得付出的人身上。她想,她在做着这样的结论时,一定还是含着笑的,她喜欢笑,到哪都改不了,即使是处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没准她现在笑得挺从容自信,暗藏魅力吧,要不然,接下来原若虚也不会定定地看她,说出那样的话。“真是太像了……一模一样……善良细腻的心,永久不散的笑……”这句是原若虚说给她听的。然后,他转头,面对依然紧贴冰像,逐渐漠然的闲散老人,说了这么一句。“难道你没有发觉,她,真的很像另一个她吗?”最后原若虚低头,模模糊糊咕哝着,是喊给自己听的。“奇怪,这一刻我的印象怎么会如此清晰得可怕?我一直不记得了呀!看着这座雕像,再看着活生生的那丫头,比较之下,怎么仿佛也有一道尖尖利利,硬硬冷冷的东西,割裂了我的脑袋?我仿佛能看到想到回忆到……可是,我明明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啊。”唐清不去管他,虽然她的眼角瞥到了抓住额头不断捶打的他;也瞥到明月快速蹲下,没有多言,硬生生扯下他的动作,内涵丰富的眼睛闪着心疼;她还瞥到暗夜飘香仿若极其愤怒的颤抖,脸颊慢慢滚落激动的泪珠,怒是向狠绝的闲散老人而去,泪是向可怜无助的若虚而飘;她最后听到的是阿雪的一抹尖叫,好似能撕裂整个白晃晃的屋顶,震得人心也跟着摇晃不已。唐清不去管他,她,她,和她。唐清只是冲着闲散老人,她最熟悉的那个陌生人,说出最后的论断。她想,如果她推了这么一段后,还是击不倒他,那么,今儿个她就真的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也许从此死无葬身!她死了不要紧,她只是心疼她的研,今后一辈子该怎么办。看着无所适从万念俱灰的研,死后在暗夜到处飘的她,又该怎么办。“今天,我要感谢我那个云烟表妹!”唐清开口,再怎么极力压抑,声音中还止不住暗暗的抖,“如果不是她的一壶茶,我现在,呵呵,根本不会在这。如果我刚才不是假装躺着,听了你和若虚那么精彩的一段,我也不会迅速在头脑里,把一切都整理清楚!您知道吗,您的遮遮掩掩,欲擒故纵,让若虚不觉间说出了两个最重要的线索。我在之前,就已经把沈家与天易宫五十年恩怨,梳理了个大概,只是难免走着想着理着,会碰着一两个疙瘩。因为之前并不知道若虚所说的那两条线索,所以怎么也想不通。可是现在啊……您要听听吗?”这会子他不说“那就听听看”的话了,他不露痕迹地稍稍离了冰像一点,再也没有心情和信心来安安稳稳地咀嚼他那份“姐弟情”了。唐清的话,不响也不低,却令他到底当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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