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突然皱眉,流连过鼻端的似乎……似乎是一种异样的气息。——绿衣,你说的是臭味吗?——哦,原来是好闻的味道啊!——是吃的吗?还是花香?嗯,都不是啊?唐清盯着凤凰姑娘的眼睛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想姑娘如此平凡的容貌,我应该不曾记得,只是——”她深吸口气,叹道,“嗯,今晚一定会有一个很美的月亮,空气也似乎很香甜,姑娘,你是否也闻到了这股冷香?”唐清仿若不经意地问,眼神也若有若无飘到这个奴婢身上,她敢打赌,她真的看到这抹暗色身影微微颤抖了一下。当然也许是因为身子单薄,经不得清冽夜风的吹袭。也许……是听了唐清的话。影子姑娘咕哝了一句,并未明确回答,不待唐清再次开口,率先飘然行去。
唐清嘴角噙一点笑,从后看着凤凰姑娘的背影,很普通很常见的背影,若出现在任何场合,很难被分别出来——换句话说,这种身子更容易混杂在任何人群,茶楼,饭馆,呵呵,马车上!
凤凰带路,唐清跟随,出了后院,进到前楼。八楼高耸,各占一方,灯火通明,各人心情。唐清被带到最高大雄壮的一幢,念着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至此,她才有一丝期待,两点彷徨,几许紧张。一忽儿,她置身在一个颇为明亮的房间。壁上敞窗,仍高且宽,窗外一幕沉廖,半个月,三点星,晚来风急,徐徐未断。北方的夜晚额外寒凉一些,所以,这房间一角燃起了炉火。唐清站立的方向,正是火炉之后,炉上暖气被风推着,频频往唐清面上压,即便如此,她居然未感丝毫温暖,心头总七上八下,漾着尴尬的味道。就像她些微不适应北方天气一样,待会儿,她是否能适应“那个人”?若适应不了,她该怎么办?唐清来到窗边,一下子成了她在前,火炉在后,更寒了。她往窗下看,自己已然离地面很高很高了。她竟胡思乱想,待会儿若是“那个人”适应不了她,干脆可以将她就此往下扔,保管让她一命归天,魂飞魄散,也就不会烦着他恼着他累着他了。“吱呀”一声,她两手拢,带上窗户。与此同时,有人两手推,打开门。然后,那人关门。
三声之间,唐清心口涩涩。低声叹着只有自己听到的息,该来的总会来。唐清手抚胸口,缓缓转身。曾经听人说过,男子与女子相识相知,往往参差在三眼之间。唐清,于是就看他三眼。她看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子,宽阔坚实的肩膀。她似乎从一个幻觉,又跳入另一种错觉。她至此了然刚才闺阁小院旖旎房中的那对男女,也明白沈磊口中的“大哥”正在办的“要紧事”。她茫然一呼,果真,沈研没空来接她,真的是为了很要紧很要紧的事呢。她一眼一呼时,他走前了一步,侧在火炉边,从此不是一个影,而是光灿浮动间,一幅真实好看的五官。她看了他的脸。她发现他有两片好看的眉,不是尖得飞,不是弯得柔,形状就像,嗯,就像她家乡龙泽山中三月新长的竹叶,薄厚恰巧,颜色清芬。她发现他有两丛味道浓郁的目光,不是冷得如冰,不是灼得似火,光韵就像龙泽山道边,六月结的石榴籽,剖开一个,不小心零落两颗,随在风里,晶莹透亮。她发现他有一个好看的鼻,不是精致得俏,不是豪放得粗,感觉就像龙泽山泉底静静仰躺的一块鹅卵石,经年月浸渍,每到月色如洗的夜晚,承了轻轻的流泉,会发出很动人的声音,耐人寻味。她发现……她瞟了一眼他的唇,他唇畔溢笑,虽还分不清这笑究竟是嘲弄还是友好……她只瞟了他唇一眼,快快地,便别转脸,烧得慌。她一眼一慌时,他又移动脚步,静静朝她走来,不久,他与她,很近。她欲待抬头看他第三眼,他突然张手,伸掌,从她眼下拂过,她瞪目悚然,以为那手会贴来她脸,没想——他手儿一落,似乎散了力道,从她身前沿下,不碰,直接来到她手边,才碰。他抓着她的手,九分力,紧得很,重得很,也,害她疼得很。她是被迫着看了他第三眼。她清泠干净的目光,再次落上他的五官。这么暧昧地凑近着,她从他这张略带沧桑与成熟的脸上,体味出的便不止是“好看”二字,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几分沉重,几分慨然,几分无奈的东西。他的眉心稍稍拧着,似乎夜夜都有心事,久了,便不习惯展开了。他的眼中团了很深的暗,能吸人进漩涡似的,藏了几多的痛与绝,久了,不自觉地带了可怕。他的鼻翼微微动,不会是看了她后的激动,恐怕是想起沈唐两家前事的恨透。他的唇……她又瞟了一眼他的唇,奇怪啊,她和他都离火炉很远,那么他两方唇色里为何在隐隐烧着,欲渐红。一个人,从远处看是那么清,从近处看怎会那么浊。迷蒙中看沈研,他应该嵌一缕阳光,装点快乐。清楚中看沈研,他却染了道道霜,锁了自己,不知要不要去锁别人。沈研,像个有故事的男人。可是,唐清舌尖苦涩,明白沈研的故事若尝起来,恐怕没有甜,只有辛酸。
她的到来,是下决心要嫁给他,势必,她也该尝他的故事,那么,她要陪他尝一辈子的辛酸吗?唐清摇头,还好,她厨艺不错,常常可以把酸的辣的做成蜜的香的。对这个沈研,她,要不要试试?还是等等……她肩头一痛,他放开了她的手,改握她的肩,仍是九分力,看来她今天注定要弄个“半身伤残”。她受动去看他,呀,他也正紧盯住她,能自如变换自己眼底颜色似的,这一刻他装进的是惊讶,或许是对她不由自主中的微笑摇头而惊讶。他是主宰北方的一堡之主,当然容不得她这种小丫头在他面前淡定微笑的。沈研抬起右手,四指收掌成拳,拇指朝外反翘,内侧沿着他的下唇缓缓划过一道弧,张嘴笑了一下,坏邪透了。就他这一启唇,唐清鼻端,撩来淡淡酒气。怪不得他唇色那么红,走路也微微摇晃着,原来,他是喝着酒来的。为什么?要与她这个“仇人女儿”见第一面,他不该喝酒,他应保持清醒,言辞犀利。他在用昏沉掩盖内心的混乱吗,他对她到底滋濡了何样的情绪?他,表面坚强,实则……心底也有柔软一面吧,可十五年来酿久了苦痛,这份柔和软,便连自己也不察了。不知,她有没有猜错。唐清怔怔看他,他也深深看唐清。她和他身后,炉内火苗子“噼啪”作响,更显一室静寂,可怕的尴尬的僵持着,没有美,只有瑟。沈研的脸向唐清靠了靠,半途里恰好地收住,他的鼻尖略擦过她的额角,一瞬的事,唐清向来迟钝,刚碰着这点热,她还没开始反应慌乱呢,额头上便什么也没有了。沈研略嵌下他的左嘴角,似乎是笑,可上半脸一动不动,那表情便透着闷闷郁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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