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小二哥称为“唐大人”的中年男子,蓬头垢面,胡子拉扎,两眼无神,布满血丝,脸皮粗糙,嘴唇苍白,一看就知道此人有终年酗酒的嗜好。一身酒气冲天,酒汁流满胸前,而身上那件粗布长袍虽已陈旧,却也算修补整齐,除了被酒汁菜渍玷污的地方,其余也可看出是洗刷干净,刚换上不久的。可眼前这个神经质的醉汉,又怎会是这个龙泽县的县令大人呢?只见他犹自伸出颤抖不已的手,依次摇晃那些空酒瓶,作势向上往口中倒,不果后,又含糊不清地诅咒着什么。小二哥实在看不过去了,连忙抢下他手中瓶子,劝道,“唐大人,时候不早了,您赶紧回去吧。”“唔——不,我,我还没喝够!”唐大人不依,欲从小二哥手中抢回空酒瓶。
“唐大人!”小二哥急了,大喝一声,“小店要打烊了,您还是回府吧。”
“不行,我要喝,给我!”两人相持之间,酒瓶应声而碎。清脆响亮的破碎声似乎把唐大人惊醒了一点,“唔?怎么回事?太,太阳又落山了吗?哦……一天又,又过去了?我,我也该回,回衙门了……”边说边掏酒钱,那抖索的手怎么使唤也不利落,费了好大的劲儿,他才从衣襟中掏取了零散铜钱,递给小二。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带出另一只空酒瓶,边蹒跚着边仰天往口中倒。看他脚步趔趄,东倒西歪,口中兀自喃喃不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小二哥收掇着地上的酒瓶碎片,望着唐大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日以西斜,从城东的“小醉仙”走到城中的县府衙门,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唐大人一路行来,起初还有点借酒佯狂,轻解衣衫,遥敞衣襟,随风轻摆,引起路人频频侧目,但又都司空见惯似的摇了摇头。行得大半路途,经过傍晚凉风习习吹拂,酒已醒了太半,脑子清楚了许多,惊觉时候确实是不早了,脚下不由加快,直奔府衙而来。唐君行大人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只因沉溺酒气,引得过度衰老,再加上不修边幅,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猥琐不堪,颓唐不已。家人每每为他换上的新衣,总承受不住他过分随意马虎的行为,不出几个时辰便再难回复衣裳原本修饰的作用,成为纯粹避体的事物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为的父母官。其实他本性并不坏,二十年前也曾是一个立志满满的血性青年。当年与至交好友把酒言欢时,也曾信誓旦旦要做一个好官,坚持为民请命。为官期间也确实为他治下的百姓出过不少力。谁能料到宦海沉浮,世事万变。得,现在“好官”怕是做不成了,自己恐怕也早已成为镇民们口中怨愤诅咒的对象了吧。以他现如今终日买醉,不务正业的情态,在百姓心中怕是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消失殆尽了!
一蹶不振,正是……“那些人”所希望的吧。唐大人打了个寒颤,这是他脆弱却唯一的“保护衣”了。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只要他的清儿永远不会因他而受伤害,只要永远不要重返到当年那些可怕的事中。唐君行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一路上唏嘘不已,似怎么也咂摸不透这些年他经历过的来来往往,摇摇晃晃间,立定在县府衙门口。迎面撞上的是本府的陈师爷,满目焦虑,碰着大人后,就一把紧紧攥住,再也不放了。许是翘首企盼了良久,等不耐烦,乱了神志了。“大人,您可回来了,您这一天的公务还没有处理呢!”顿了顿,师爷又压低声音道,“来旺村的张婶和李妈又互相扭打着来告状了,在堂上站了好久,说什么也不肯走。”陈师爷边报告边不停地擦汗,显然已招架不住那种状况。他从来没有诸葛军师那样的智慧与抱负,他只求一日三餐,满足温饱,顺带有点小积蓄,以备将来告老还乡之用。可他为何如此命运不济,跟了这么一位大人?真是——唉,瞎了他的眼了!无视陈师爷的长吁短叹,唐君行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来告状,陈师爷,你去打发她们走。”说着,想直接绕进后堂。哎呀,要是能打发得走,他还要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这左右转悠?嗯,就他里外不是人?陈师爷不放大人,苦苦哀求道:“是,确实是鸡毛蒜皮的案子,所以大人,您就见见她们,应付两下得了。”唐君行使劲甩着被陈师爷牢牢攥着的手臂,不耐烦道:“你就说本官累了,想休息了……”
“大人!”陈师爷哀号一声,带着十二分的凄楚。真是欲哭无泪呀,唉,这样的世道,如陈师爷这样的小民也不好当呦,唐君行看着,叹了一口气,无奈只得折步前往大堂。龙泽县的大堂也算是特别的了。怎么说呢?整个圣朝也找不出一间如此破败的县府公堂。梁上的蛛网四处缠结,灰尘积得到处都是,还不时招惹一些“小客人”来此筑造自己的安乐窝。一切设备早已破旧的破旧,丢失的丢失。以至于唐大人穿好他那件早已褪色的官服走进来时,觉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是陈师爷有法,从后堂端来一张椅子往堂上一放,请大人上座。于是,唐大人就这么突兀地坐在了大厅中央,身后站了陈师爷,一脸尴尬样,眼前则立着前来告状的两个村妇。就画面来说,颇带点冷冷的可笑意味。这张婶和李妈一看就是媒婆加奶妈级的人物。那瘦的张婶一副精干样,那胖的李妈粗壮肥大,一脸的麻子,不堪入目。此时双方毫不客气地扭缠着,互相攥住对方的衣襟,谁也不愿先放手。唐大人皱眉,喊道:“快快住手,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这些无知小民拉拉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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