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低头,以下的话像是被地气蒸上来的,如白包子般松松柔软,“他说,阿夜是女盗,来无影去无踪,形迹难免透着诡异。他说,唐清是个喜欢探险的女孩,难免在这样的圆月深夜,徘徊街头,搜集感兴趣的东西。他说,唐清看似大胆,实则心眼儿细腻。他说,诡异的阿夜碰着细腻的唐清,一出声,阿夜便会惊了唐清。他说,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唐清恐惧受伤。他说……”
唐清摇头,“不要说。”阿夜出手捧住唐清脸颊,让她的眼逃不开,“怎么不说?我就要说给你这个没心没肝的小丫头听。我啊,从没看过如此心细的公子,心颤的公子,心慌的公子,没信心的公子!唐清你给我听好了,若果你要辜负我们家公子,我就,我就……”唐清漾开眼,一侧头,拿脸蹭了一下阿夜的掌心,才发觉那掌底有厚厚的沧桑的茧,分明刻着艰难讨生活的印记,“阿夜,你不懂,我是一定要辜负原若虚的!”阿夜突然挥掌,眼看着就要落下唐清脖颈,施与重重打击。唐清深吸一口气,闭目,却坚定地说,“世上每一个女子,只能在心田种一根温柔,日日洒水,天天呵护,等它长大了,当成戒指绕,也只能套在唯一的男子手上。而我的那枚,已经给了沈研。”
唐清感到阿夜晾在半空里的手儿颤颤,继续说,“我本以为,你们公子执迷不悟也罢,阿夜你却能理解我的。因为啊——阿夜的那枚,也给了心里唯一的男子了,对不对?”
阿夜慢慢收手,难难涩涩一句,“你真可恶。”唐清说,“不是的。蹑手蹑脚随来,寂寞彷徨,生怕打扰我一分一毫的阿夜,才可恶。你们那个深藏小院,忧郁观望,心思细腻,又频频生是非的公子,更可恶。”阿夜仿若不理睬她了,只是不断重复,“你可恶,你可恶,你可恶……”
唐清笑着触了触阿夜的手臂,后者却惊然跳开了,“阿夜,我有很重要的事,今晚非去完成不可。你不要跟了,好不好?”阿夜嗤鼻,倔倔的,“呸,谁稀罕!”唐清莞尔,更伸手捏了一把阿夜细腻的面皮,娇俏无限地说道,“阿夜很可爱呀!直白就是一种可爱。”阿夜快快拂去唐清的动作,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更有气地说,“你干吗!”可缓缓的,她眼底却多了一层湿润的韵味。唐清突然一把扯去阿夜腰间的铃铛,紧攥在手里,阿夜惊呼,欲夺回,可唐清笑着往后退去,踏着细碎的步子,慢慢地跑了起来。她轻快的语调远远传来,“你是女盗,盗亦有道,这个东西,不适合你!以后见着我,也不必这样!管他什么若虚公子呢,呵呵呵……”阿夜怔愣原地,没有追过去,她想,公子对沈夫人的念念不忘,或许是极有道理的啊。
—————————————————————————————————————————唐清对着白马国寺的红漆大门,愣愣而立,手指尖慢慢点到两唇之间,又在转着皮皮的念头了。
唐清的视线往上抬,沿着高大无比的寺墙蔓延上去。红墙上头顶着片片黑瓦,层层密密直往下压。黑瓦外头便是如幕的夜空,散着零落稀疏的星辰。从唐清的角度看,墙内有一颗,墙外也有一颗,两相映照,透着灵犀。她想,这样的墙头,与龙泽县的龙泽山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她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深藏闺阁的淑女,她会爬山,从小就爬惯了。
她转转眼珠子,快速解下自个的腰带,无所顾忌,在如此暗夜星辰的爽净夜晚,她,一点也不害怕。这样三更时刻,连知客僧都休了晚课,早早歇息了。你说,她不翻墙头,怎么进入?
她玲珑轻巧地躲上了墙头,“啪”地跳下,腿腕子是疼了点,这个节骨眼儿也顾不得。
她穿过大殿,踅过草坪,行如流水,细腻无声。她,一直是淡然浅笑着一路走来。过个月亮门,仿佛进了寺院最幽深处,花木禅房往往藏得高僧,那个苍老虚弱,语意暧昧的荼糜和尚,许就在其中的一间。唐清越加蹑手蹑脚,还是不慎踢到了径旁花盆,“嘶啦”一声,许是她的裙摆被钩破。她转身低头,手指竖在嘴前,对那幅零落飘动的裙摆,作“嘘嘘”状。她虽不如蛇行般顺意流畅,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她找到一个花圃,跳了进去,躲在一棵不算很大的柳树后面,瞪眼瞧着前方那间透出昏黄晕光的禅房,侧耳细辨,是荼糜的声音,因为沙哑中渗着尖锐,很独特,所以唐清才能听一遍便记住。
对着花圃的窗户是紧闭的。和尚光光的脑袋在灯烛的映照下,有个圆圆的影子被贴在了窗纸上。伴随着晕光的折射,他的身子显得高大许多,散了日间所见的那种颓靡委顿的味道。此刻没有风,纸窗并未掀动,和尚的软软影子却在微微颤动,可见是和尚本人在动。那么,他一定思绪浮翩,心志激动了。他正在谈的事情一定一定很要紧了。既然是谈事,必有相谈者。陪荼糜和尚一起,把自个儿影子映衬纸窗的,也是一个男人。长,高,瘦,半幅头发半张脸,半绺睫毛半只眼,半个挺鼻半张唇,线条明晰柔软,映出世上最好看的影。她差点讶然惊呼,这样如诗如画的影,她仿佛在哪儿……见过。初见时,这人影前也是如现在伴着一盏油灯影,他的脸影还贴着一卷画影,然后……哦,她想起来了,撤开那卷画影后,从窗外便能看到位于他眼影的下方,流下一道水影。他啊,是在哭呢。她没有见过男人的哭,沈研不哭,阿拓再凄惶也不哭,原若虚更不懂得哭。唯一的一次见到男人哭,也不被她正面而对,而是淌在那丛氤氤氲氲的氛围里,躲在影子里哭的。这就是沈家堡梅影院的那个影,唐清心底更清楚烙着一件事,那影儿一消失,原本在梅影院存着的那卷美人图,也不见了。他这会子突然出现在白马寺,到底什么意思?这一刻他的影的味道,稍稍变了,坚硬挺直,应该不是个衰颓的老人吧,一定是个健美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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