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的这一步离“天易宗主”已然很近很近,进入了江湖人所能承受的最大安全界限了,若果面前的真是天易宗主——必然会在他踏出之前,就有所行动!那个,真的是天易宗主吧!在在线索都指明眼前人,就是那个“他”。可是,又不像天易宗主。那人对他的步步紧逼,并没有采取最佳的发动时机。在沈研最终一步踏上冰座——那人才眉儿一抬,眼睛一瞪,洒去迷蒙,恍然大悟——沈研出手后,那人才出手,却已经晚了。沈研承认自己也算一个高手,出手也算凌厉,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快过“天易宗主”?
沈研大掌一张,按在那人肩头,匆忙下手间,连带夹住了那人的一绺白发。沈研往自己的方向将那人牵扯过来。他飞速瞟着那人的表情,一副紧皱眉头强力忍耐的痛苦不堪,只差懦弱地哇哇大叫了。那人袖下的手摆成爪状,调转个方向,往上要抓沈研。沈研想也没想,另一只手虚晃一招,由下绕到上,反而比那人动作更快,更精准利落地扣住那人的手腕,四两拨千斤般将之反扭过来。那人眉头促紧一拧,再也禁不住声,果真哇哇大叫。“不要!放手,不要这么对我!”沈研目色了然,嘴角轻蔑一笑,猛不防地松手,任由那个满头大汗的白衣人落到地上。
“说?是谁让你打扮成天易宗主,躲在这儿的?”白衣人滚了两滚,虚弱无力的身子上沾满了碎碎的冰屑,颇为狼狈。原来,再如何添加了白发,白眉,白须,白衣,也只是虚张声势,徒劳无益。他一双庸俗胆怯的眼睛泄漏了一切。他戚戚地蜷缩在冰地上,额头的汗一阵一阵冒,这一刻不像是忍受沈研先前施加给他的痛苦了,而是——“嘻嘻,我就是天易宗主啊,嘻嘻,有人这么告诉我的。”他神情颓废,脸颊向下凹着诡异的笑,嘴巴倒是动得利索,却满口荒唐言。
这样的话,沈研听过。唐君行在十五年前静心灯一案中,癫狂发疯。十几年来的官府大案,武林大案的受害者,虽没有死,却也个个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当天易宫逐渐暴露在世人面前后,上述一切不可思议都可以得着解释了,他们——所有人通通被施了天易宫一门极厉害的功夫。功夫是人做的,再血腥残忍也就一点儿也不可怕了。现在眼前的这个可怜玩意儿,也被迷魂大法控制住了。天易宗主是不会自己向自己施法的,可见,这就是一个傀儡,一个某人制造出来迷惑真相的傀儡。那背后的“线”到底落在谁的手里?谁,才是真正牵扯木偶的玩家高手?原本以为走到若虚别院的最深处,就是迷案的终结点。可这里被装点好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莫不真如唐清所说,有两个天易宫,于是有了两个天易宗主。假的在这里,真的又在何处呢?
“真像是一个游戏啊!”沈研惶惶叹息。
不死
唐清很轻易地睁开眼,视野清晰。她立刻意识到,她的头不痛了,胸口原本纠结着的窒息感消失了,嘴里原本禁不住的血腥味也渐渐淡退了。她长长吁口气,发现自己还能拥抱明日初升的灿烂朝阳,真好!唯一能证明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便是她缓缓举至眼前的右手。掌中央竖着一道不长不短,不深不浅的口子,中间阔两头尖,如同一个未缠几卷丝的薄梭子。伤口边沿凝结着似干未干的血痕,更加印证了那种十指连心的疼痛。唐清眉头倒是轻松一展,带着重生后的无力与慵懒,将手慢慢下垂放回原处,指尖一伸,沾到了一片透心的凉。她将清如水的目光调转个方向,可以斜斜地往下展延很长一段距离。她瞪目,确定了先前那个迷蒙之境的真实性。她,的的确确是躺在一大块冰上,就像她平日躺在自家床上一样自然。
她转动了眼珠,玲珑剔透,显着无比的智慧与灵性。她其实一直并未彻底昏迷,她能够陆陆续续在头脑里装下一些重要的信息。她知道她之所以会在这,经历到从未体验过的怪异与尴尬,全拜云烟表妹那一壶美妙的茶所赐。呵,她一直都太放松大意了,竟然从未静下心来,好好地研究一下身边的女人,尤其是那种煎熬着嫉火,蒸腾着愤恨的女人。她现在才意识到,这样的女人,有时候比武艺最高强,手段最残忍的男人,还要可怕与厉害。她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服,薄薄的春装。可是她一点也不冷,一来许是由于侥幸活命,悠悠醒转,身含剧毒,心思苍凉的缘故,使得本应感着的那点冷,也显得不算什么了。二来,唉,这个“二来”叫她怎生说的好呢?她的身上身下,各有一张毛长厚密的毯子。这一上一下的毯子,根本扭转了唐清不堪的处境。假若是怨她恨她害她的话,用不着如此待她啊。所以即便是满打算盘,恶意初衷的云烟,也有料不到的地方吧。如果,身在外面明媚世界的云烟,看到唐清没有死,反而还受着这样的呵护,不知会作何感想,莫不又会跺着脚跟,咬牙切齿了?呵呵!唐清只笑了一下,算是绝望中的解脱与自嘲,随后又揪着心了。有人将这两条毯子细心极致地铺展开,这铺展开的毛毯里又含着那人熨贴滚烫的心意,这心意包裹得唐清喘不过气来。
唐清从来觉着,一个人能拥有的幸福是上天定量分配好的。人应知足常乐,硬是挤进平静生活的那种调味剂,还是不要去恭维的好。因为那不是吹皱一池春水的问题,而是凶恶难测,无法摆脱的关卡。这样的关卡,好脾性的唐清没有欲望征服,她情愿绕道而行。唐清不冷,但她心惊。她右手下的冰层表面,分明晕染着一摊红,像是美丽的冰花一样摇曳生姿。那红摆出一个舞蹈者的姿态,招展着轻快飞扬的动作,在最美的一瞬间被冻结住了。那红又有独特魅惑的味道,就像水墨画自有其只可意会的深意,丝竹乐自有其赏心悦耳的乐趣,这个被冰层牢牢含住的一滩红,也在恣意地招摇着诡异神秘的光泽了。唐清看看手中央那道默默回视她的伤口,再钻研了一下手下的这块含红的冰。她想,冰层中的红是永远不会消失的,除非冰自己消失,融化成水。她手上的伤也许很快就会痊愈,可不堪的记忆又将永不磨灭。唐清“呼”地长叹一声,许是在这个阴冷的环境睡了好久,连无奈呵出的气也变成团团白雾,看得见形状了。外面的世界,怕早就去了烂烂灿灿的黄昏,拉开布满星辰的夜幕了,虽然她的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一片耀眼的白,存心不向她昭示着日晷的移动,可是,她猜的出。她猜着了又有何用?她这个被毒药禁锢的身子呢?她急迫的心思传不出去,她虚弱的身子逃不出去!可千万别告诉她,她会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她想稍稍抬头,只移动一点便支撑不住地重新垂下,她也想展展身体,可目前只能略略举动手而已,其余的全部陷在麻痹里。看来,真的只有等眼前的那些人愿意放了她,一切才好说啊!唐清的左眼和右眼各能看到一幅风景,这两幅风景虽然比起她好不到哪去,可在这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处境中,看看倒也无妨。现在,她的双眼朝左看过去,一目了然的是原若虚双腿盘膝坐在冰地上的身影。竟然也一点不嫌冷,许是他在运功。因为她也没见过几次江湖中人的运功,可她总有这样一个意识:要等到运功的时候,那个江湖人啊准没好事!如以往沈家堡的凤凰,嚼着如血般颜色的离魂仙运功,那是她药力已过,不练功她就会死。这次与原若虚打个照面,也把唐清吓住了。他——竟然苍白得可怕!不只是脸色,全身都像透着晶莹的白。不只是因为他的白衣白袍白腰带白足靴——哎?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很爱穿白色。也不只是因为他身下的冰层往上反照的耀眼光芒。而是,他仿佛被淘空了一般,受着很重的伤了。听说,原若虚的武功很高,按唐清的评价标准,应该不会输于她的研,也许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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