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阿雪居然散去调皮,勾起眉头,明月本来就是那种寂寂凄凄的表情,阿夜呢,背挺得好直,却未自觉地作着颤抖。唐清嘴儿一撇,惊讶不已,她们三个竟然都未在关注前面的公子是否受着冷,而是——在莫名地紧张害怕着什么。于是,唐清为寻求答案,双眼朝右,看向了另外一幅风景,一幅令她彻头彻骨快要冻结住的风景。在她的右面,若虚和他丫环的前面,有一个活人和一座冰雕。那个活人,唐清认识。曾经在龙泽山里相处过十年,他白发上的细密纹路,她甚至都能数得清。可是现在不用她数了,他已然脱去了虚伪的白发,回复他茂盛坚实的容貌。他——原来有着黑发,黑眉,黑须,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嘴唇紧抿有力,他浑身张扬的力量,仿若显着他从未老过。以后呵,也不会老,永远的长久的,活在这个世间,仿若不死吧……闲散老人,呃,如今这么称呼他不知还合不合适?可是她又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唤他的好!“闲散老人”的身边有一座极美丽的冰像,如果不是对着某个美人雕刻的,绝不至有如此引人的棱线与眼神,如果不是含着深情与思念雕刻的,绝不至有如此揪心的形容与神色。这个美人,唐清当然也认得,在沈家堡梅影院的旧画像里,在沈研祖母的令牌上,她都见过,印象很是深刻。
原来,如此。“弟弟”为着“姐姐”,建冰库,雕玉容,企图用这种永不解冻的方式,保住美人永不凋零的笑,倒也确实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啊——总觉着美人的冰像,角度是把握得极精准的,眉目是摹刻得极神似的,可那个制造者落刀的时候,是含着不确定的。你看,眼角的几缕线条刻画得多么模糊,仿佛回忆再回忆后,才添了这么几刀。这个雕像,绝不是记忆清晰,心志坚定,行动果决的人所造的。造像之人仿佛很痛苦地剖析着隐藏久远的回忆,也许是失了太多了吧,唉,也只能雕到这种程度了。
唐清咂咂嘴,龙泽山的这个“闲散老人”,一点儿也不像那个雕刻人!那么,如果不是“弟弟”干的,还有谁呢?深情弥久的沈傲天早就死了呀,胸怀愤恨,欲念强烈的天易宗主也雕刻不出这样的脸的……唉,雕刻不出这张飘拂淡淡怅惘和哀愁的脸的。
“弟弟”紧挨着“姐姐”的冰像而站,也是无可厚非的,再亲昵再撒娇一点也没关系。不过啊——这个并不年轻的“弟弟”将脸凑到“姐姐”的面庞上,很近很紧地将自己的肌肤贴在上面,来回摩擦,眯着眼睛很享受似的摩擦。来去几回,他那几丝保养得很黑很亮的头发,就沾在那块冰面上了,横截过“姐姐”的眼睛,将“姐姐”的俏鼻一分为二,禁锢住“姐姐”的薄唇。仿佛……唐清只是仿佛觉着,他在干着对“姐姐”生前没能干成的事。这一个奇怪的景象,让唐清看得心儿吊到嗓子眼,先前好容易止住的恶心感又从嘴里冒出来了。唉,那真的只是一块冰而已,他这么做,竟一点儿也不嫌冷!唐清左眼里的人情只让她心酸,唐清右眼里的奇事却让她恐惧。当原若虚静静睁开眼,不留情面地与闲散老人说话,平躺在他们中间假装熟睡的唐清也只能匆匆地游移双目,左右逡巡,尽量全全掌握了。原若虚的声音像他的神色一样,空洞而无力,只是于那深深的回荡中,却有一缕正极力忍耐的愤怒,突兀地划破整个封闭空间的愤怒,“你,请你别再碰她了!”这个“她”,唐清理解为冰雕美人,更进一步理解为逝去的君怀慈。差了好多年数,原若虚应该没真正见过她!若是闲散老人这么喊着,唐清不感惊异,可原若虚这么喊着,这里面就透着怎么也想不通的荒唐了。闲散老人稍稍撤离了面庞,不管他功力如何深厚,那半边面颊也透着浅浅的冻紫,他的目光有些悻悻的退缩,仿佛还顾忌着年轻的原若虚三分呢。“哦,好吧……不过,你刻得还不是很像。你,怕是对着那幅画像刻的吧?嗯,如果你还能回忆得出来,应该会更像的。呵呵,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你已经不能……”如果是原若虚动的手,唐清就相信。那个温温软软的月光下,那个弥漫花香的窗台前,那个绵绵不断念着情话的若虚公子,唐清就相信。唐清觉着,他有那样的细腻心思,看多了他的不同面后,更觉着他有隐秘的伤痛回忆。他这么年轻,就能雕出如此含义深刻的脸面,仿佛他自个儿已在这世上经历了许多沧桑。呵,他的下手与他的年龄多么不相配啊!可是,唐清还是愿意相信。“仿佛在闭着眼的梦境中,也好像在睁着眼的光天白日,我都能看到这个女子的影子。不像就不像了吧,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我也很痛苦,没有任何记忆的我也很痛苦!”
原若虚的话含着撕裂的味道,可他的声音浮浮的,听起来像嘟囔,可见他已消耗了所有的体力,伤很重!“原本,今夜应该你和我炼血的。可是——你刚才把功力传给了这丫头,这微不足道的丫头……傻瓜!”谁也不会把闲散老人的话听成是遗憾的埋怨,因为此刻那里面含着真实又极端的冷,这是愤怒的前兆。老人啊,对原若虚不会再溺宠了,为了某个决绝的理由。唐清还没有去细想这个理由,想了——怕是会替原若虚心惊胆颤了。“她中毒了!我不救她,她会死!”原若虚平时话语优雅,不长也不短,一直像冬日里淡淡暖暖浅浅黄黄的阳光。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言简意赅,语意冷峻的。“死就死了呗。”闲散老人点到即止,话中含意令唐清惊悚颤心,她甚至能立刻咂摸出他的未尽之言——她的命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死了,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原若虚说得天经地义,最后还带着一抹极美丽,却让人看得极辛酸的笑,将目光调向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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