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弟,你来了有多少日子了?”
“半个多月吧,”余伯宠说,“和你家老大见过几次,真正是年轻有为,青胜于蓝。”
裴敬轩的神色越发愉悦,难以掩饰舐犊之情,笑着说:“嗨,到底是少不更事,听说他还想拉你入伙,却不知你已经结交了大人物,又怎么会把这座偏远小城放在眼里。”
余伯宠心思微动,说:“想必六哥看过伦先生的信了。”
“是呀,”裴敬轩说,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递了过来。“我在迪化府还接到伦先生的一封电报,托我当面转交给你。”
余伯宠展开观阅,电报是从武昌发来的,上面寥寥数字。“诸事平安,近日赴疆相晤。”
由于变故频生,余伯宠一直担忧伦庭玉的境况,如今看来,伦庭玉并没有遭遇意外,伤势恢复得也不错。但转念忖度,中方人员抵达雅布之前,筹备工作却毫无进展,自己似乎有负众望。愧疚之余,盘算着如何说服裴敬轩,尽早赶回旅店对付日本人。
裴敬轩却体会不出这一层焦虑,不等言归正传,忽然伸了个懒腰,然后连打哈欠,神容萎靡不振。余伯宠暗自叫苦,知道他的烟瘾发作了。
余伯宠虽不耐烦,却不敢稍有流露,静候着裴敬轩过足了瘾头才悠然开口。“六哥,这次去迪化公干还算顺当吧。”
“唉,别提了,”裴敬轩怨气冲天,“督军府的一帮王八蛋故意刁难,害得老子白跑一趟。”
“人人都羡慕高爵厚禄,看来当官的滋味并不好过啊。”
“话也不能这么讲,做官的乐趣是随着地位的提升逐步显现的。督军府那些混账狗眼看人低,只因我出身绿林才会区别对待。说什么雅布城南匪患是老子纵容的结果,呸,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句话似乎离正题不远,余伯宠相机发问,“雅布城南究竟是一股什么势力,竟让六哥如此烦心?”
“还不是那个杂种……”裴敬轩叹道,突然一拍脑门。“嘿,我怎么忘了,就是你的好朋友嘛。”
听到“杂种”两字,余伯宠已有不祥的预感,迟疑着问:“莫非是哈尔克?”
“除了他还有谁?”
《楼兰地图》(八)(3)
“可是……”余伯宠难以置信,“大家本是同道中人,何故反目成仇呢?”
“说来话长,”裴敬轩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态,“当初清政府即将垮台的时候,新疆四分五裂,局势动荡,正是英雄出头的天赐良机。我好意邀请哈尔克共同举事,开基立业,他却全然不领会这一番苦心。不识时务倒也罢了,反而联合拉西木处处和我作对,你也清楚他们两家的实力,与我为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以前的天山四寇中,除去特立独行的余伯宠,其余三人各自拥有数目不等的部属,相形之下,确实以“蝎子”裴老六的力量最为雄厚。但论起私人交往,余伯宠与“老狼”拉西木、“野骆驼”哈尔克的关系更加亲近,尤其和后者是自幼相熟的挚友。于是不免替两人担忧,说:“眼下他们在哪里落脚?”
“经过几年混战,他们吃足了苦头。”裴敬轩趾高气扬地说,“拉西木已经在一次围剿中丧命,哈尔克侥幸逃脱,却也溃不成军,如今带领残部龟缩在雅布城南的老风口。”
“那地方不是邻近沙漠吗?”余伯宠愀然动容。
“不错,干旱缺水,地形险恶,估计哈尔克也支撑不了几天了。”裴敬轩阴恻恻地笑道,“我的人马已形成合围之势,不日即可大获全胜,你想要的通行证很快就能拿到手了。”
余伯宠双眉不展,对于通行证的渴望已不再迫切,内心只顾惦念好友的安危。“难道六哥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说句老实话,谁都不愿看到尸横遍野的场面,只是哈尔克冥顽不灵,加上督军府的严令,叫我也没有办法呀。”裴敬轩像是极其无奈。
“六哥,在你发兵之前,能不能容我先找到哈尔克,详陈利害,婉转规劝,以致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也可遂你避免伤亡流血的意愿。”余伯宠近乎乞求地说。
“小余,我也明白,”裴敬轩淡淡地说,“城南设禁只能阻止车马辎重通行,对于你这样的人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不过,因为拉西木的死哈尔克对我早已恨之入骨,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既然事不关己,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免得惹火烧身就不好看了。”
话里不乏威胁意味,余伯宠却仍不肯轻易放弃,默默思谋着如何继续争取,只见一名听差掀门帘入内,躬身禀告:“将军,有客来拜。”
“什么人哪,没看到我正和余老爷聊天吗?”裴敬轩拉起了官腔。
“是一位外地口音的杨先生,看样子来头不小……”听差轻声说,双手呈上两份纸柬,一张是名帖,另一张大概是礼单。
裴敬轩定睛端详,眼角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转身说:“小余,你稍待片刻,我出去敷衍一下。”
“六哥请。”余伯宠说,未偿所愿,自然不打算先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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