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低估德纳姆爵士的绘图技术,只是有太多的离奇现象无法解释。更加难以置信的是,短暂的九年过去,沙漠里的地形变化竟然如此巨大,从而使当初绘制的地图降低了指示作用。余先生……”布莱恩的目光转向余伯宠,似乎在寻找新的支持。“在补给紧缺,迷失方向的前提下,你认为考古队该不该改弦易辙呢?”
“我……”余伯宠正欲回答,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伦庭玉的私人助手,对于队伍的进退行止并没有决定权。但这一层隐衷不便明言,婉转笑道:“博士分析得确实很透彻,我们也会提出一套自己的方案。只是在此之前,首先希望贵方内部的见解达成统一。”
布莱恩颇感失望,只得侧身征询同胞。而反馈的意见莫衷一是,有人赞同撤离的主张,也有人觉得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约翰,”布莱恩叹道,“既然我们彼此不能说服对方,时间上又不容许继续争执,只好再次采取非常的手段解决了。”
“什么非常手段?”
“还记得前些日子剥离壁画的情形吗?”布莱恩无奈地笑了笑。
当初剥离壁画的行动由掷币裁定,威瑟算是最后的赢家,自然不会忘记。于是稍作踌躇,咬一咬牙说:“好吧,我就来和你比一比运气。”
布莱恩又掏出了那枚硬币,先请威瑟挑选,威瑟依然选择头像。硬币抛出,不偏不倚地落在煤气灯旁,这次面朝上的却是十先令的数字。威瑟气色灰败,布莱恩则长长舒了口气,说:“嗨,看来女王陛下也反对你的观点。”
《楼兰地图》(十五)(7)
不料,和笃诚守信的方子介不同,威瑟可不是愿赌服输的角色,懊恼之际,一脚将地上的硬币踢开,直眉瞪眼地叫嚷:“开什么玩笑?探险队的命运怎么能靠这孩童的把戏定夺?根本不能算数!”
“约翰,”布莱恩愕然,“你总该顾全一点绅士风度吧。”
“哼,我本来就不是绅士,哪里有什么绅士风度?”威瑟冷笑着,“为了中亚之行,我奉献了全部财产,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如今梦想即将成真,没有人能让我半途而废。就算分道扬镳,我也绝不会接受你的荒唐建议。”
布莱恩哭笑不得,一筹莫展。但暗自揣摩,他的话里似乎留有转圜的余地,便不失时机地接口。“暂时的‘分道扬镳’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有此意,不妨坐下来仔细商量。”
谈及具体事宜,或许关乎内部隐私,余伯宠及两名中方代表感觉不宜滞留,随即提出告辞。走出帐篷,方子介的一名学生跑来找余伯宠,说是教授有急事相请。
余伯宠明白,必是方子介听到了风声,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果然,来到方子介帐内,见他翘首企盼,满脸焦灼,却又身裹棉被,神容委顿,仿佛刚刚发过病的样子。
“教授,你病体未愈,不该过度操劳,只管安心静养就是了。”
“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安得下心来。快说说,最后的决定是什嘛?”
“还没有结果,英国人内部也争论不休。”余伯宠说,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那么,你的看法呢?”
“我比较倾向于布莱恩的主张,”余伯宠说,“队伍水源短缺,又有辎重拖累,继续深入沙漠腹地的危险性越来越大,不如及早撤退。最麻烦的是人员的伤病不断增加,就像你目前的状况,连正常行走都有困难,哪里还谈得上考古发掘呢。”
“可是,”方子介说,“威瑟的意思不是想坚持挺进吗?”
“那个利令智昏的家伙,”余伯宠轻蔑地一笑,“在野心和贪欲的驱使下,有什么蠢事干不出来?”
“但你想过没有,”方子介的面色趋于凝重,“万一他的野心得逞,将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什嘛?”余伯宠微微一怔。
“如果由威瑟单独完成楼兰遗址的发掘,英国人就会在最后的谈判席上占取主动位置。而分配比例的偏差,意味着我们将失去更多的珍贵文物。”
“教授多虑了,即使存在差异也是有限的。”余伯宠故作轻松地笑道,“说句实话,我们挖出来的东西在行家眼里或许有一定价值,但在寻常百姓看来不过是一堆破木条烂纸片,甚至不如一顿可口的饭菜来得实惠,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伯宠,想不到以你的学识和见解,竟会出此荒诞的言论。”方子介莫名惊诧,难以置信似的睁大双眼。“想想看,我们找到的文物虽然只是吉光片羽,却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那些艺术精品凝结着先人的勤劳与智慧,是探索和考证古代社会的重要线索,但凡有一点民族责任感,也不该掉以轻心呀,咳咳……”
由于太过激动,引发了一阵剧烈咳嗽,顿时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余伯宠自觉失言,不禁暗暗懊悔,正要解释,却见方子介伸手在自己的喉结处使劲揉搓了几下,待喘息稍定,紧接着又说。“近百年以来,国势衰微,民生凋敝,世界诸强乘隙蜂拥而至,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庚子赔款更是达到了丧权辱国的极致。然而,无论签订了多少城下之盟,泱泱中华却始终于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究其根本,是因为我们仍然拥有绵延不绝的传统道德和民族文化,当然,其中也包括埋藏地下的昔日瑰宝。正是凭借这份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我们的民众才得以在苦难中生生不息,并且总有一天会重新崛起。所以说,土地割让不可怕,物产流失也不要紧,一旦薪尽火传的民族文化受到摧毁,我们离真正亡国灭种的时刻就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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