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大杉不禁有点狼狈。
“呃,没记错的话是十五岁。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正是最难管教的年纪。”大杉感到好像有某种苦涩之物突然从口中渗出,不禁皱起脸。
“十五岁,那是国三啰?这个年纪最麻烦了,校园暴力和嗑药之类的问题很多。”
仓木随口说出的话刺痛了大杉的心。在一股令喉咙震颤的冲动驱使下,大杉不由得脱口说:“我女儿是个不良少女,现在好像叫做什么古惑女。说来讽刺,现任刑警的女儿竟然是不良少女。”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稀奇,对孩子来说父母的职业根本无关紧要。”
大杉露出浅笑。
“就我女儿的情况而言可就非常要紧了,就因为我是警察,我女儿才会不学好。不过因为她是独生女,她妈妈也太宠她就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年前,我女儿国一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某银行行员之妻不给智障的小女儿吃东西,让女儿活活饿死的事件。”
“噢,那个案子我记得。当时轰动社会,那个母亲还被说是魔鬼。我记得应该在一年前已经判决有罪,缓刑定谳了。”
“是的。结果那个母亲从法院回家的路上,从某报社顶楼跳楼自杀了。”
仓木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之情,“对,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在报上看过。”
“其实新闻媒体异口同声报导出来的‘魔鬼般的母亲’形象,根本和事实完全相反。根据医生的鉴定和证词,死亡的女童患有厌食症,母亲一直努力想勉强她吃东西,可是女童说什么也不肯吃,就在母亲因为照顾她累得睡着之时,女童便悄悄断气了。”
“为什么不送她住院呢?”
“每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况除了留在家里自己照顾之外别无他法。换言之那个母亲并没有想害死女儿的念头——不,连不确定故意【注】都谈不上。可是,虽说是缓刑,法院判她有罪这点还是令她难以承受,她为何寻死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体会。”
【注】:行为人虽未积极促成犯罪事实,但多少预期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种事实发生的故意心态。
“是什么原因造成错误报导?”
“就是搜查本部最初发表的数据。调查员根据现场和遗体的状况,发表了母亲犯案这种先入为主的推论,大批记者立刻哗然一拥而上,把这段谈话加油添醋,一转眼就塑造出一个心如蛇蝎的母亲,那种行动力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应该做个订正声明才对。”
“是做啦,只不过是隔了很久之后。但是之前把人写成魔鬼的报社可不会这么轻易道歉,承认当时言过其实。关于该案的报导就此消失,报上再次出现该案的消息时已是那个母亲自杀之时。”
仓木深深叹息,“大杉先生也参与了那个案子吧?”
大杉也同样发出叹息,“你说对了。我被总厅派去支援。好死不死,那个女童的姊姊就是我女儿的好朋友,换句话说,我必须侦讯我女儿好友的母亲。”
屋内的沉默空气凝重滞碍。
大杉继续说:“我女儿那时哭着求我,说那个母亲绝非会杀害自己女儿的人,叫我放过她。我没多理会,因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我女儿就是从那时开始变了。她再也不跟我说话,只要我稍微说她两句,她就咄咄逼人地回嘴叫我别欺负弱者。让事态再也无法挽回的是那个母亲的自杀。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杀人凶手!——她居然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杀人凶手,眼中还射出憎恨的光芒。我忍不住打了我女儿。我是个警察,就算是我女儿朋友的母亲也不能有特别待遇——我当时好像是这样吼着,我女儿就这样冲出家门,整整一周没回来。从此就不断重复父女吵架和离家出走这两种情况,简直就像推倒散落一地的积木般难以收拾。”
大杉啜饮杯底残存的冷咖啡,发出刻意的笑声。“看来今天好像变成二个中年男人对家务事互发牢骚。”
仓木也无力地笑了,“就是啊,不过我很羡慕大杉先生,至少嫂夫人和令嫒都还活在人世。”
“你说的对极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妻女家累,不知该有多轻松。”
6 ◇◇◇◇
他倚着墙,弓起身体。
头痛得像要裂开,昏沉沉的。
“不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
他向扶他起来的车站贩卖部女店员道谢。其实他本来想在路上再多躺一会儿,可是发现女店员拼命想把他抱起来,只好勉强站起。刚才似乎只昏迷了十秒钟左右。胖嘟嘟的女店员,忧心忡忡地把那张圆脸凑近看着他。
“真的不要紧吗?”
“对,不要紧。谢谢你。”
他走向下着小雨的道路。脚步有点踉跄,但勉强还能走。他斜过身来,对女店员投以一笑。弯过转角,推开第一间映入眼帘的咖啡厅店门。
用小毛巾,擦把脸,顺便拭去衣上污痕。太阳穴热热的,一摸才发现有点肿。此外左肘和臀部附近也闷闷作痛。该死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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