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筛到白瓷碗中,红滟滟地,香气氤氲,中人欲醉,是真正的除年美酒。这种酒在长安城中的大酒楼里,最少也要五百钱一壶。
叶十朋送到多心面前的酒碗被谦逊地推了回来,俩人都没有讲话。叶十朋又取过一只碗,用竹箸穿起几块牛肉,又连胸带翅地撕了半只肥鸡,送到多心的面前,口中叹道:“实在是抱歉,这鸡臀得留给我的同伴,那丫头一向有个怪想法,认为吃哪补哪。”
多心抬起衣袖掩住口鼻,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他接过了肉碗。“多谢。”便背转过身去,从衣襟下摸出一柄与他的衣饰极不相称的华贵的银柄、银鞘的小刀,将牛肉切开,仔细而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好酒。”一碗滚烫的热酒下肚,身上的寒气驱出了大半。叶十朋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觉得今日遭遇这场大雨,却有可能带来两天难得的休息。
“我平日给你买的酒不好么?”一声娇嗔,如意穿了一件绣满红花绿叶的宽大丝裙闯了进来,丝裙长长的下摆盖住了她的脚面,而她耳上的一对价值不菲的珠环却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五福嫂耳上。
介绍与众人相见之后,如意拉住坐在近旁的多心道:“小兄弟,把你的几子拼过来,多一点人吃饭热闹些。”如意的城府与机心一向都是用在正事上,平日里她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但劝人吃酒的本领却是她的拿手好戏,比竟她是波斯酒店主的女儿。
卢嗣宗夫妇也在饮酒,只是侯氏不住地支使仆人老何干这干那,而且没有一件事情让她满意。她那聒噪刺耳的嗓音,与喋喋不休,刻薄如刺的舌头搅扰了房中安乐的气氛。
“好兄弟,你猜什么样的人舌头上会长疔?”如意已经灌下多心一碗酒,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就是那种事事都觉得不如意,以为天下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她的人[奇+书+网]。”她将一只手亲热地搭在多心的肩上,在多心耳边吃吃地笑道。
如意的这种举止,在大唐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开元之后,年轻的皇上登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乐观情绪,人世间的风气也为之一变,宽容与和乐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所以,像如意这样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对比她年少的男孩表现得亲热,甚至有些放肆,通常是被当作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来看。
卢嗣宗已经吃了许多酒,有些面酣耳热了,两只湿润的眼睛满含艳羡地盯在如意身上。
侯氏似是听到了如意的言语,她那薄如一线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满是恶意的眼风不住地瞟过来,她似是在握有数珠的手掌中画了些什么,然后用那只手在颈后作势一拧。
“哎呦。”如意用手按住后颈高叫一声。“一只虫子。”她的手掌心中果然多了一只黑黑的甲虫。
多心向卢宗嗣妇夫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十朋在想,这侯氏如果到长安住在自己的管区,弄不好会是卢嗣宗败家的祸根。
门外飘来一阵药香,想必是老何在替他的主人熬药。
4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雨水刷刷地打在破败的屋顶上,不由得让人心惊。这旧时的驿站毕竟老迈了,到处都在漏雨。
“娘啊!这是什么?”突然,侯氏瞪大双眼,盯住眼前的酒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耸然的高叫。
众人一阵慌乱过后,方才发现,有一股淡红色的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侯氏的碗中,雪白的米饭也变了颜色。
叶十朋揣起碗来看了看,又抬头望了一眼棚顶。棚顶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但黑乎乎地看不清颜色。当他将碗举起,用他训练有素的鼻子嗅了一嗅时,他吃了一惊。“这是血水。”
听到这话,侯氏虽一声未吭,浑身上下却抖作一团。
多心始终未离开过他的坐席,连目光也未向这边瞟上一眼,碗中的肉只余下了几支细细的鸡骨。
“五福,五福嫂。”卢嗣宗面色煞白,向大堂中高叫道。
五福与五福嫂嘴上油光光地赶来,显然也在吃饭。“卢财东,有什么吩咐。”
口上虽如此讲,五福嫂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当她看到浸满血水的米饭时,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五福夫妇像一对学舌的鹦鹉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楼上是什么地方?”叶十朋冷冷地盯着五福夫妇道。
楼上是个不大的杂物间,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看不大清楚,但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有些打猎的工具丢在门边。从破败的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已经将整个房间浸湿了。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弥漫在房中。
靠近门扇后面横卧着一卷竹席,一双穿着芒鞋的男人的脚露在外面。席卷的另一头,血水弯延,流向地板较低的房中间。楼下的血水就是从这里漏下去的。
“这是谁呀?怎么会在这儿?”五福嫂的大嗓门震得众人耳边发胀。
“这人是谁,你们夫妇应该最清楚吧?”如意从五福嫂身后探出头来嘻嘻哈哈地乱讲话,立刻被叶十朋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
在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叶十朋决定暂不表露自己金吾卫的身份。
他让多心搭住死尸的脚,他自己搭头,把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尸体抬到了亮处。竹席被打开了,卢嗣宗与如意立刻用手掩住口中的酒食,奔下楼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