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客人,请签名。路易斯想着,差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丹得丽芝太太痛苦伤心的眼睛使路易斯消除了那种念头。他说:“太太,您能在这本上签上您的名字吗?”因为好像觉得还缺点什么,路易斯加了一句,“为瑞琪儿。”
“当然,”丹得丽芝太太说,“可怜的路易斯和瑞琪儿。”突然路易斯意识到她接着要说什么了,不知什么原因他怕她说出来,但丹得丽芝太太还是说出来了:“感谢上帝,盖基没有受苦,路易斯,至少他很快地死掉了。”这些话像颗子弹打在了他那还在流血的伤口上,他真想冲着她说:“是的,是很快。就是因为太快了,所以棺材只能盖上盖,我和瑞琪儿同意让殡仪馆的人尽可能好地修复我儿子的面貌,但无济于事。是很快,我亲爱的丹得丽芝太太,刚刚他还在路上跑着,但眨眼的功夫他就躺在路上了。卡车撞了他,撞死了他,还把他拖出了足有一百多英尺。你还说很快。拖出了一个足球场那么长的距离。太太,我跟在后面跑着,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一个医生,似乎还期待着他能活。我跑了10英尺后,看到了他的棒球帽;我跑了20英尺后,看到了他的一只旅游鞋;我跑了40英尺后,大卡车开出了公路,车箱撞进了灵格斯家的地里。人们从房里跑了出来。太太,我继续叫着他的名字,跑了50英尺后,看到了他的连衫裤,已经里朝外,面朝里了;跑到了70英尺远时,看到了另一只鞋,后来我看到了盖基。”但是路易斯没说出来。
突然间他觉得世界一片灰暗,路易斯什么也看不清了,模模糊糊地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放着本子的架子。
“路易斯?”丹得丽芝太太的声音,仿佛很遥远。他的耳朵里响着神秘的鸽哨声。
“路易斯?”现在声音近些了,不过带着些惊慌。
世界又展现在眼前。
“你没事吧,路易斯?”
路易斯笑了一下说:“没事,我还好,太太。”
丹得丽芝把自己和她丈夫的名字都签了上去,还写下了地址,然后抬眼看了路易斯的眼睛一下,又垂下了眼帘,好像她家的地址就在盖基被撞死的路边是个罪过似的。
“保重,路易斯。”她小声说道。
丹得丽芝先生跟路易斯握了一下手,咕哝了几句,只看到他那突出的喉节上下动着,接着他就跟着妻子匆忙走向盖基的棺材,准备吊唁盖基去了。
后来又来了许多人,他们排着队走进来。路易斯跟他们握手,拥抱,接受他们的哀悼和眼泪,他的领子和半截袖子都湿了,花的香味满屋子蔓延开。他自己的心里数着,一共被告知了32次盖基没受到痛苦,很快地死去了。人们对他说上帝以自己神秘方式行事,说了25遍。后面紧跟着的是盖基现在和天使们在一起了,这句话被说了12次。
路易斯每听一次这些话,本应该是越来越漠然的,但他仿佛都被用力击了一下,精神越来越紧张,到他岳父岳母来的时候,路易斯已经开始觉得像个穿好了盔甲的斗士了。
他见到瑞琪儿的父母时第一个想法是,瑞琪儿说对了,戈尔德曼先生看上去老了许多。他有多大了?58岁,59岁?今天他看上去像近70岁的样子。瑞琪儿感恩节回来后说她父亲老了许多,路易斯没料到会这么老。当然,路易斯想,可能在感恩节时他还没这么糟。老头儿在那时还有外孙女和外孙子呢。
瑞琪儿的妈妈走在她父亲身边,她戴着厚厚的黑色面纱,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头发是时髦的蓝色,这是美国上层社会的上了年纪的女士喜欢的一种颜色。她挽着丈夫的胳膊。路易斯能见到的是她面纱下的泪光。
突然路易斯认定这是和解的时候,让过去的都过去吧,他不能再记前嫌了。他觉得以前的那种嫉恨太重了,他要减掉这份沉重。于是他说:“厄尔温,道莉,谢谢你们能来。”随后他伸手要跟瑞琪儿的父亲握手,同时,想拥抱一下她的妈妈,或者甚至同时拥抱一下他们两人。不管怎样,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眼中充满了泪水,他那时有种怪念头,以为能与瑞琪儿的父母言归于好,盖基的死会促进他们的和好的,就像那些喜欢读浪漫故事的女士们读过的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死亡的代价往往能换来言归于好,这种和好会比那无休止的愚蠢的痛恨要更有帮助些。
道莉向他走来,开始做了一个向路易斯伸出双臂的动作,还说了句:“噢,路易斯——”后面的话哽咽住了。但就在这时,戈尔德曼把妻子拽了回去,有一刻三个人像舞台上的造型那样僵硬地站在那儿,当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路易斯伸着手臂,而戈尔德曼夫妇僵直地站着,像是两块婚礼蛋糕。
路易斯看到他的岳父的眼睛里没有泪水,而是闪烁着痛恨的目光(路易斯想,难道他以为是我害死了盖基来报复他吗)。那双眼睛仿佛在打量着路易斯,要在他身上找出迟钝地拐走了女儿并给她带来这些痛苦的坏蛋,然后戈尔德曼先生的目光又移开了。他的目光移向路易斯的左侧,实际上是去看盖基的棺材,那时他的目光才缓和了些。
路易斯还是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说:“厄尔温,道莉,请让我们一起承担这个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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