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并没真的全敞开,露出益基那可怜的被撞烂的尸体。路易斯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没被棺材砸到是因为棺材掉下来时是底部先落地的,而不是侧面先落地。要是侧面先落地的话,棺材盖就会掉了。然而就在盖子脱离棺材又合上了的刹那,路易斯看到里面有灰色的东西一闪,那是他给盖基买的灰色衣服,还有一点粉红色,可能是盖基的手。
路易斯坐在地板上,手捂住脸开始哭起来了。他已经对岳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此时此刻,路易斯希望自己死掉了才好。突然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盖基在米老鼠的耳朵里大笑着,在迪斯尼世界正跟一个怪人握手。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
棺材架的一个支柱倒了,另一个斜靠在圣台上。戈尔德曼四肢摊开地躺在散落在地上的花上,也在哭泣,从倒了的瓶子里不断地流出水来。那些花有的压碎了,有的弄乱了,散发出更浓烈的花香。
瑞琪儿在一遍遍地尖叫。
路易斯对妻子的尖叫毫无反应。盖基在米老鼠耳朵里的形象逐渐消失了,但消失前他还听到有个声音说那天晚上晚些时候还要放焰火,路易斯捂着脸,坐在那儿,不愿人们看到他,看到他那沾满泪痕的脸,他的失落,他的罪过,他的痛苦,他的耻辱,他那懦夫似地想以死来逃避的想法。
葬礼主持人和瑞琪儿的妈妈把瑞琪儿扶了出去。她仍在尖叫着,后来,在另一间为特别悲痛的人准备的屋子里,瑞琪儿变得异常沉默。路易斯虽然有些头晕眼花,但还神智清醒,还能控制自己,这次他亲自给妻子打了一针镇静剂,不过是在坚持让众人离开,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以后。
回到家后,路易斯把妻子送到楼上,让她上了床,然后又给她打了一针。接着他给妻子把被子盖好,一直拉到她的下颌处。路易斯看着妻子那苍白的脸说:“瑞琪儿,对不起。我宁愿付出一切来挽回那件事。”
瑞琪儿声音平淡而又奇怪地说:“没关系。”然后她就转过身去,侧躺着,不看路易斯了。
路易斯刚想问那句老话:“你没事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问题太不真实了,这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他最后问:“你觉得很糟糕吗?”
“糟透了,路易斯。”瑞琪儿说,接着发出一声可能是大笑的声音,然后说:“实际上,我糟透了。”
好像该再说点什么,但路易斯说不出来。他突然觉得恨瑞琪儿,恨史蒂夫,恨丹得丽芝太太和她那长着尖尖的喉头的丈夫,恨所有的人。为什么必须是他来安慰他们?这是什么狗屁事?
路易斯关了灯,离开了妻子,他发觉自己也安慰不了女儿。
有一个狂乱的时刻,他以为女儿昏暗的房间里的人是盖基,他脑子里想,白天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像他梦见跟帕斯科去了树林里一样,有一会他疲惫的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念头。房间里的暗影帮了他的忙,只有乍得搬到楼上来让艾丽消磨时光的电视闪亮的光影。艾丽在这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是,当然这人不是盖基,是艾丽,她现在不仅手中紧抓着她用雪橇拉着盖基的照片,而且还坐在盖基的椅子上。她自己把盖基的椅子从他的房间里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是一把小椅子,座位是帆布的,靠背上有一个帆布条,上面用蜡笔写着“盖基”。瑞琪儿邮购了四把这种椅子,家里每人一把,靠背上都用蜡笔写了各自的名字。
盖基的椅子对艾丽来说太小了。她几乎把整个椅子塞满了,帆布的底座向下凹着,看着很危险。艾丽手里拿着照片放在胸前,眼睛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电影。
路易斯啪地关上电视说:“艾丽,该上床睡觉了。”
艾丽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然后折叠好椅子,显然她想把椅子也拿到床上去。
路易斯犹豫了,他想说点关于不让她拿椅子的话,但最后却说:“你要让我给你盖被子吗?”
艾丽回答:“好吧。”
“你——你想今晚跟妈妈一起睡吗?”
“不想。”
“你肯定不想吗?”
艾丽笑了一下说:“对,她老拽被子。”
路易斯也对女儿笑了一下说:“那好,走吧。”
艾丽没把椅子放在床上,而是把椅子打开,然后放在床头了,路易斯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印象,好像这儿是世界上最小的精神病医生的咨询室。
艾丽把照片放在枕头上,脱了衣服,穿上她的小睡衣,拿起照片,进了厕所,把照片放在洗手池上,然后涮牙、洗脸,吃了自己的药片,接着又拿起照片上床了。
路易斯坐在艾丽的身边说:“艾丽,我想让你知道,只要我们大家继续彼此相爱,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
每个字仿佛都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说出来的,说完后路易斯觉得精疲力尽了。
艾丽安静地说:“我会努力祈祷的,向上帝祈祷让盖基回来。”
“艾丽,上帝不会那么做的。”路易斯不安地说。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丘吉蹲伏在盖着盖的马桶上,在路易斯躺在浴缸里洗澡时,瞪着那双模糊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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