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嗨。”他说。
“嗨。”疯子说。他在树枝上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影子。一股深色的尿撒到下面的草地上。他撒尿花了好久,完事后,他又蹲坐在树枝上。
“他们怎么叫你?”荷露斯问。
“影子。”影子回答说。
疯子点点头。“你是影子,而我是光。”他说,“所有东西都会留下影子。”接着他又说:“他们很快就会开战了。等他们到了战场,我会过去观战。”
接着,疯子说:“你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可影子已经无法回答他了。一只鹰展开翅膀,盘旋着慢慢飞向高空,顺着上升气流飞进清晨的天空。
月光。
一阵咳嗽让影子全身都颤抖起来,咳嗽带来的痛苦令人难以忍受,仿佛刺透了他的肺和喉咙。他几乎窒息了。
“嗨,狗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他低头往下看。
树枝间泻下白色的月光,亮得像白天。一个女人站在他下面的月光中,椭圆的脸苍白凄凉。风在树枝间呼啸而过。
“嗨,狗狗。”她说。
他努力想说话,却再次咳嗽起来,这次他咳了很久,整个肺都快爆炸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她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没有生命,你是我所有的最近于生命的,你是我留在世上的唯一理由,是唯一不寒冷、不单调、不灰色的物体。即使被人蒙上双眼抛进世界上最深的海洋里,我还是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你。即使被人埋在一百英里深的地下,我还是知道你在哪里。”
他凝视着站在月光下的这个女人,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会把你放下来的,”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耽搁了太长时间才找到你,是不是?”
他再次咳嗽起来。“不,不要管我,我必须做完这件事。”
她抬头看着他,摇着头。“你疯了。”她说,“你会死在这里的。就算能活下来,你也会残废的。”
“也许吧。”他说,“但我感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是的。”过了一阵,她回答说,“我猜你确实活着。”
“你告诉过我,”他说,“在墓地。”
“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狗狗。”她说,“在这里我感觉好一点,不那么难过。知道我的意思吗?我感觉全身上下干得很。”
风停了。现在,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了:那是腐烂的肉、呕吐物,还有腐败的恶臭,这股味道弥漫在周围,令人不快。
“我丢掉工作了。”她说,“那是份夜班工作,他们说顾客都在抱怨。我告诉他们说我病了,可他们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很口渴。”
“那些女人,”他说,“她们有水,在屋子里。”
“狗狗……”听上去,她的声音很害怕。
“告诉她们……告诉她们我说给你水喝……“
她苍白的脸仰视着他。“我会去的。”她说。接着,她干咳一声,露出难受的表情,把一团白色的什么东西吐到草地上。它一碰到地面就碎了,然后蠕动着消失。
现在几乎无法呼吸,他的胸口感觉沉甸甸的,头无法控制地左右摇晃着。
“留下。”他喘息着说,声音几乎和说悄悄话一样微弱。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清他的话。“请不要走。”他继续咳嗽着,“今晚留下来。”
“我会留下一段时间的。”她说。她像妈妈对孩子说话一样安慰道,“只要我在,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的。”
影子再次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他觉得只是闭了一小会儿,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月亮已经落山了,而他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个人。
脑袋里有爆炸的声音、敲击的声音,厉害得超过了偏头痛,超过了一切疼痛。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消散为小蝴蝶,绕着他飞舞,像一片五颜六色的沙尘暴。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黑暗的夜色。
树脚下,包裹着尸体的白床单在晨风中呼啦呼啦地响着。
脑子里的敲击停止了,所有一切都缓慢下来。他已经无法继续呼吸了,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停止了跳动。
这一次,他所走进的黑暗是更加深沉的黑暗,照亮它的只有一颗孤星。这就是结束。
第十六章
我知道这是骗局,可这是这里唯一的游戏
——加拿大·比尔·琼斯
树消失了,整个世界消失了,头顶灰色的清晨天空也消失了。现在天空呈现午夜时分的黑色,只有一颗冰冷的星星在他头顶的高空中,闪耀着灿烂的、明亮的星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他往前迈了一步,几乎立刻便绊倒在地。
影子低头细看。岩石上有凿刻出来的梯级,一直向下延伸出去。梯级非常巨大,他只能想象那是很久以前巨人们凿刻出来,遗留下来的。
他蹒跚着顺着岩石斜坡下行,一半是直接往下跳,一半是沿着台阶一级级地跳。他全身都在痛,但那只是长时间不动的身体突然运动所产生的痛,而不是悬挂在树上活活吊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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