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她说,“威士忌喝得太多了。今天晚上在贝维迪夜总会见,十点。”她没朝我看,呼吸很急促。
“那地方好吗?”
“老板是莱尔德·布鲁内特,我和他很熟。”
“噢。”我说。我身上仍然在发凉,而且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刚才扒了一个穷人的口袋一样。
她拿出一支唇膏轻轻涂抹着嘴唇,然后直直地看着我。她把那个小镜子抛过来,我接住后照了照自己的脸。我用手帕擦了擦脸,然后站起来把镜子还给了她。
她往后仰着,慵懒地看着我,脖子几乎全部露在外面。
“怎么了?”
“没事。十点在贝维迪夜总会见。别穿得太正式了,我只有一套晚礼服。在酒吧见面吗?”她点点头,那双眼睛仍然显得很慵懒。
我穿过房间走出去,并没有回头。那个仆役在过道里碰到了我,把我的帽子递给了我,他那张脸像个大石像一样毫无表情。
《再见,吾爱》 第三部分 《再见,吾爱》 第14节(1)
那个印第安人的身上有一股臭味。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我打开中间的那扇门去看是谁,就马上闻到了飘散在接待室中他身上的那股肮脏味。他像一尊铜像似的站在开向走廊的那扇门边,上半身异常魁梧,胸膛厚实,看上去就像一个流浪汉。
他穿着一套咖啡色西装,上衣在肩膀处太小,裤腰也显得很紧。他的帽子起码比他头的尺码小两号,上面汗渍斑斑,看起来像是戴着比他更合适的别的人很随意地弄上去的。那顶帽子勉强地架在他头顶最高的地方。他的衣领像马缰一样勒得紧紧的,颜色也是马缰那种脏兮兮的棕色。他的西装被规规矩矩地扣了起来,一条黑色领带却跑到衣服外面来了。至于那领带也不知道是怎么系的,领结勒紧到像豌豆那么小。在那脏衣领上方的粗脖子上,他又系了一条黑色缎带,就好像一个老女人仍费尽心思修饰她的脖子。
他长着一张大扁脸,那个又高又宽的鼻子看起来就像舰艇的舰头一样坚硬。他的眼睛简直没有眼睑,两颊往下耷拉。他的肩膀魁梧如铁匠,两条腿像猩猩一样又短又笨拙,我后来才发现它们只是短而已。
如果他稍微梳洗一下,再换上一身白袍子,倒满像古罗马时代邪恶的元老院议员。
他身上的臭味并不是城市里的那种浊臭,而是一种原始人的泥土味儿。
“嘿,”他说,“快点走,现在就走。”
我走回办公室,朝他勾了一下手指,他跟在后面进来了。他走起路来悄然无声,像苍蝇爬在墙上一样。我坐在桌后的转椅上,把椅子转得吱嘎响,摆出一副很职业化的样子,又向他指了指顾客坐的那张椅子。他没有坐下来,那双小小的黑眼睛不太友善。
“去哪里?”我说。
“嘿,我叫普兰廷第二,我是好莱坞印第安人。”
“请坐,普兰廷先生。”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鼻孔张得很大,那鼻孔本来就大得可以钻进老鼠了。
“我叫普兰廷第二,不是什么普兰廷先生!”
“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地方?”
他提高嗓门,从胸膛中发出一连串像吟唱一样的洪亮声音。“他说快点来,大白人爸爸说快点来。他说我快用像火一样的大战车带你来。他说——”
“噢,省省你那些蹩脚的拉丁文,”我说,“我又不是参加祭神跳蛇舞的学校女老师。”
“疯子!”那个印第安人说。
《再见,吾爱》 第三部分 《再见,吾爱》 第14节(2)
我们隔着桌子互相嘲弄了对方好一会儿,在这方面他表现得比我更出色。然后他表情厌恶地拿下帽子,将它翻转朝上。他的一个手指沿着防汗帽圈转了一下,整个防汗帽圈就露出来了,看上去那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防汗帽圈。他从帽子的边缘处拿下一个回纹夹,取出一个用面巾纸包着的小包,将它丢到桌子上。然后他用指甲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手指生气地指了指那个纸包。他的直发顶部这时露出一圈凹纹,那是因为帽子太紧了。
我打开那个纸包,看到了躺在里面的一张名片。这名片我太熟悉了,那三根俄国香烟的过滤嘴里也有一式一样的三张。
我把玩着我的烟斗,用力瞪着印第安人,想让他有所屈服,但他镇定得像一面墙。
“好了,他想怎样?”
“他要你快去。现在就去,用火快——”
“疯子!”我说。
那印第安人好像很欢喜我说这话。他慢慢闭上嘴巴,严肃地眨着一只眼睛,然后又几乎要笑了。
“他还得付我一百元作为预聘费。”我加了一句,尽量把那一百元说得像五分钱。
“什么?”他疑心又起,语言回归到最基本的英文。
“一百元!”我说,“上面印有人像的钞票,一张一张数到一百张。没钱,我不去,懂吗?”我开始用双手手指数数目。
“嗬,摆起架子来了。”那印第安人嘲讽地说。
他又在那顶脏帽子里边找了找,一会儿后又丢出一个纸包在桌上。我把它展开,里面是一张簇新的百元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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