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不过是每天都找他而已,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搜寻,从不气馁。”
“然后他回到了仙台。”
“我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的,你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把迄今为止一半以上的人生浪费在这件事上,如果在这时退缩反而显得奇怪。
“大哥,你知道疟疾疗法吗?”春突然开口,“19世纪末,梅毒还是不治之症。病菌会潜入人的脑部使人发疯甚至死亡[注]。当时当然没有什么抗生素。这时候,一个精神科医生想到了利用疟疾来治疗。”
[注:梅毒后期会演变成神经性梅毒。]
“疟疾也是病吧?”
“蚊子吸血的时候,所携带的疟原虫会借机转移。据说亚历山大大帝[注]也因罹患疟疾而死。总之,患上疟疾的病人往往会发高烧到40度,十分要命。”
[注: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年一前323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三世,他的名字亚历山大意为“人类的守护者”,他维持了以马其顿领导的统一希腊诸城邦,并征服了波斯及其它亚洲王国,直至印度的边界。他用13年时间征服了当时欧洲视角的“已知世界”,被认为是历史上重要的军事家。]
“那要怎么利用呢?”
“梅毒病菌不耐热。所以,让梅毒患者感染已经减弱毒性的疟原虫。这样,利用疟疾所发生的高烧杀死患者脑部的梅毒病菌。而这样的做法,似乎获得了不错的成效。而想出这个办法的精神科医生还获得了诺贝尔奖。”
“那又怎么了?”
“要不就是让梅毒病菌侵占头脑,要不就是成为疟疾患者,这怎么看都是疟疾比较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治疗方式。这不就跟我所做的事情一样吗?难道错了吗?为了杀死更大更严重的病毒,于是做了别的坏事。”
我瞥了一眼春,他并没有表现出将错就错的样子,而是正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春的口吻虽然干脆利落,但他在这件事上却比谁都要客观。
“难道错了吗?”他有些不安地又说了一次。
我本来想回答“正是这样”,但途中却突然改变了心意,我笑着用手指向他。
“完全错了。”
“果然错了吗?”春点头,似乎显得很高兴。
“别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你这个罪犯。”
“说得没错呢。”春悠哉地回答。
“你这个怪胎。”我略带玩笑地用手指着他,他却像是要躲过我的手指一般将头侧开。
“大哥你也一样。”他回应道。
“去爸爸那里吧,他一定在等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之后我就去找警察。”春扬起下巴。
“没必要去。”我立刻说。
春瞪着我,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啊,大哥。”
“你刚才说,‘在这个世界上,这叫做坏事’。但是世界究竟是什么?”
“世界就是世界,也可以称为社会。”
“撒切尔首相曾经这么说:‘社会是不存在的’。”
“对杀人犯置之不理是于法不容的。”
“法律是为律师存在的。”
“这不是扰乱秩序吗?”
“我从没见过什么秩序。”
“这有损伦理观。”
“我的伦理观很淡泊。”
“那道德呢?”
“伦理还有道德都去喂狗吧!”我指着正在春面前的可爱柴犬。我声音响亮,语速如连珠炮,但我是拼了命,没有比这更认真的了。连指着柴犬的手指都在发抖。
我被恐怖与不安包围,稍微透了口气后,我当场坐倒,用手撑着地。我用力咬紧牙关,就怕自己不小心说出那句听起来很伟大的台词:“你应该去自首。”
“大哥,如果我今天原谅了自己,那么将来小孩来问‘为什么不能杀人’的时候,我一定会犯愁的。”
“这种小孩也喂狗吧。”
“大哥,你太乱来了。”春的脸有些扭曲。
“没错,你大哥就是这么乱来。”
我尽可能地说得轻巧。春以前在病房里说过的那句话不曾离开过我的脑海:“越是深刻的事物越要充满活力地传达。”
就跟现在一样。小丑为了忘记重力的存在,脸上画了妆,踩在球上,在空中秋千上优雅地飞舞,时而笨拙地跌倒。而我就算不搬出所谓常识和法律,重力依旧能够继续作用。那么,作为春唯一的兄弟,是否应该逆重力而行呢?
我的脑中浮现起全家一起去看马戏团表演的情景。
“没错,因为重力消失了。”
那是父亲的声音。
我不认为我的胡搅蛮缠能够让春接受,但我却比秋千上飞翔的小丑更赌上性命地祈祷着。祈祷着重力消失。我想,只消失一点点是不会受到惩罚的吧!
拜托了。
我们陷入了沉默很久,终于,不知道是谁提出,“总之我们先去看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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