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是无药可救。像这样存在先人为主的观念,实在让人受不了。好,你听我说。」正木博士语气里透著不高兴,将黏在舌头上的雪茄屑吐在地板上,移动拄在桌上的双肘,用被雪茄烟垢熏黄的右手手指在我鼻尖点著,彷佛要把所说的每句话都敲入我的脑里般说明:「知道吗,你仔细听好,别再搞错了……若林会告诉你今天是我死後一个月的日子之类故弄玄虚的话,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吵闹的手段。如果让你知道我留下这样的遗书後,根本消失不到几个钟头,你一定会想著我是去什么地方自杀,内心七上八下,同时他也会坐立不安。不论是基於朋友的义务,或是基於院长的责任,他都必须先放掉一切找到我,制止我自杀,对吧?但是这样一来,若林就很可能丧失一手主导能够唤醒你过去记忆的独一无二良机,你说是不是如此?因为,你是否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而今天早上是最佳机会……」
「……」
「因此,若林尽管知道我一定在某处凝神静听,还是说出今天是我留下遗书後一个月的十一月二十日之类、半点都不像法医学家且漏洞百出的话,目的是想让你先行冷静下来,然後慢慢完成这项实验,如果真能让你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记忆,则一切就掌握在他手中了……因为,一旦你如他所预料的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过去记忆,不需再作深入说明,很容易就能让你认定我是你不共戴天的杀母害妻之仇人,另外,最主要的是,我是个精神科学家,有充分自信能对一无所知的吴一郎施以催眠术,让他勒杀母亲和未婚妻,所以是这桩事件中最符合一切条件的嫌疑者。你说,对不对?」
「……」
「万一实验不能顺利进行,也就是,你读了这些文件资料以後,仍旧想不起什么的话,就只好采用最後手段……这回,他趁你不注意时躲起来,让你和必然会来这儿的我碰面,看看你是否可以想起我的脸孔。如果可以,就进行能否藉这种印象恢复你过去记忆的实验,万一实验进行顺利,就等於是他藉著我的力量来陷害我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极端巧妙毒辣的计谋?事实上,这种毒辣手段正足他的专长!」
「……」
「他本来就是擅於使用这类策略的人,就算是完全无辜的嫌犯,一旦被他讯问,马上会被搞得晕头转向,陷入无法正确思考的心理状态,最後终於不知什么是什么的认为自己再也无路可逃,如此一来,慌张的家伙就会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毫下知情的罪行。最近美国颇受议论的第三等讯问法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家伙的手段可以从第一等至第一百等为止,而且还互为表里交相混用,实在令人受不了。现在也是一样,他假定我是如他所预料,杀害斋藤教授後占据这个职位,尝试进行这次实验却失败而打算自杀,所以明知我躲在某处偷听,仍企图让事情合理进行,使我逐渐承认自己是大恶徒,也承认你就是吴一郎,陷入只能听和看、却无法出手的状态,然後一举夺走我赌上一生的事业功绩,让我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是默默自杀,另一条则是出来俯首认罪。若林的手段一向如此,再怎么困难的事件落在他手上,一定有办法从某处找出凶手,也因此报章杂志常给他『破除迷宫高手』之类的称赞,事实上,在他背後却隐藏著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
「……」
「但是,这回他可无法称心如意了。他从今天一早连续尝试的实验结果一一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仅你没表现任何反应,看他将一向擅长的讯问诡计进行的如此彻底,就知道他内心绝对非常焦急……看样子,这位举世无双的法医学家,很可能因为这次对手是我而过度紧张,导致他从今晨开始就有点慌乱,所以,这喔次或许将成为他『空前绝後的失败』也未可知呢,哈、哈……」
「可是……可是……」
「还有『可是』存在吗?说说看,是什么『可是』?」
「可是,这项实验是你主持的……」
「没错,你会想起过去记忆中的实验是由我主持是很当然的,所以他才会想用这种诡计独占此一实验结果,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干掉。」
「嘿,这样未免太过分……」
「但他确实实行了,所以才很有意思。重要的是,我并未上他的当,好好活著来到这里说明一切就已经是最奸的证据。」
正木博士说完,唇际浮现一抹极端憎恨又讽刺的冷笑,仰靠旋转椅背,傲然交抱双臂,不停往上吹出雪茄烟雾,恰似预期到若林博士正躲在哪里偷听般……
见到他的样子,我的心脏又受到新的恐惧冲击而收缩。两位博士的争斗太可怕了,这是何等深刻执拗的斗智啊!直到方才为止,我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夹在这样恐怖的斗争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先前见到的痛苦、无奈、恐怖、疯狂乃是来自两位博士相互角力的恶魔般诡计,我冲动的想要尖叫逃走,而且几乎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
这时候的我却无法离开椅子一寸,只好用手帕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深深叹息出声,同时专注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孔,陷入必须等待他那泛黑的阴森嘴唇再度张开的心理状态。那或许是因为这两位博士全力,不,应该说是竭尽全力、死命争夺的怪奇精神科学实验本身的魅力已吸引住我的灵魂也不一定,更或许是流动在故事底层、无从形容起的不可思议事实已抓住我的心脏,激起难以言喻的好奇心也未可知……我茫然思索这些事情,凝视眼前的空间,就在此时,轻咳一声的正木博士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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