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佛雷来说,那里只有寂静、冲击声和医院生活的日常规程。八点他被铃声唤醒(也可能是其他时间,在这个深渊里没有时间可言)。他起身接收他的早餐,那是通过气体力学管道从密室的缝隙里送进来的,必须立刻吃掉,因为杯子和盘子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15分钟后就会融化。8点30分密室的门打开了,佛雷和其他几百人拖着脚盲目地在曲折的通道里摸索着去卫生间。
在这里,依然在黑暗中,他们像屠宰场里的菜牛一样被放在流水线上:清洗、刮胡子、照射、消毒、服药,还有预防接种。他们的纸质病员服被换了下来,然后送回店里打成纸浆。新的病员服被派发下来。然后他们又拖着脚回到他们的密室,他们在卫生间的时候,房间已经被自动擦洗过了。在早晨剩下的时间里,佛雷在他的密室里听着冗长的治疗谈话、讲座、伦理指导。然后又是寂静,除了遥远的水的拍击声和走廊里戴护目镜的保安静悄悄的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下午的职业疗法开始了。在每个密室中的电视屏幕亮起来了,病人把他的双手插进屏幕的阴影中。他看到的物体都是二维的,而且他可以触摸到播放中的物体和工具。他剪开病员制服,把它们缝起来,用机器制造厨房的器皿,准备食物。虽然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接触到,但他的动作被传送到店铺里,通过远程控制,那里的工作确实也被完成了。这样的安慰只能持续短短一个小时,之后一切又重归于黑暗和寂静。
但是时常的……一周一次或两次(也许是一年一次到两次,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感觉),会传来一声模糊的爆炸的闷响。巨大的冲撞是如此震撼,使佛雷从他在静寂中越燃越烈的复仇熔炉中警醒。他对卫生间里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看不见的影子轻声问:
“那些爆炸声是啥?”
“爆炸声?”
“炸开了。老远就听到了呢我。”
“它们是蓝色思动。”
“什么?”
“蓝色思动。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家伙被喂了老杰弗瑞①。再干不了那事儿了他。思动到荒凉的蓝色远方去了。”
【① 此处指高弗瑞·马特尔,说话的人口音不正,因此把高弗瑞说成杰弗瑞。】
“上帝啊。”
“是呀。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蓝色思动到黑暗中……我们听见他们在山里爆炸了。砰!蓝色的思动。”
他被骇住了,但是他能理解。黑暗、寂静、单调毁掉了感觉和意识,带来了绝望。孤独是无法容忍的。在高弗瑞·马特尔监狱医院被活埋的病人们殷切期待早晨去卫生间的那一段时间,可以有机会轻声说上一句,也听上一句。但是仅有这些零星的碎片是不够的,绝望来临了。然后就会有另一次遥远的爆炸。有时候受折磨的人会把矛头转向彼此,于是一场野蛮的战斗就在卫生间里点燃了。这些争执立刻被身边戴防护镜的保安们制止了,而早晨的训诫会转为竭力鼓吹忍耐美德的录音。
佛雷用心学习这些记录,研究录音中的每一个词、磁带里的每一次滴答声和噼啪声。他学会去憎恶演讲者的嗓音:那种善解人意的男中音、欢快的男高音、那种男人对男人说话时用的低音。他学会让自己对那种单调的训诫治疗装聋作哑,机械性地完成职业治疗,但是他对没有尽头的孤寂完全无法抗拒。仅仅是狂暴和愤怒远不能让他坚持下去。
他已经记不清时日、三餐和训诫。他不再在卫生间里说悄悄话了。他的大脑变得失常,他开始迷失。他想像着自己回到了诺玛德号飞船上,体验他为生存进行的战斗。然后他连这样微弱的幻想的努力都失去了,越来越深地陷入紧张性神经分裂症的壕沟——坟墓般的寂静,坟墓般的黑暗和坟墓般的睡眠。
飞驰而过的短暂梦境出现了。他曾经听到一个天使对他低唱。还有一次她在轻轻地唱歌。第三次他听到她说:“哦,上帝……”、“见鬼的上帝!”和“哦……”——她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调说。
他沉入自己的深渊,倾听她的声音。
“有一个办法能出去,”他的天使在他耳边甜蜜地呢喃,令人安慰。她的声音柔和而温暖,即使它被愤怒燃烧着。这是一个狂怒的天使发出的声音。“有一个办法能出去。”
那声音在他的耳中轻诉,突然间,因为绝望产生的疯狂逻辑,使他想起有一个办法可以从高弗瑞·马特尔出去。他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可真是个傻瓜。
“是的,”他嘀咕,“有一个办法能出去。”
一声轻柔的喘息后是轻柔的问话:“谁在那儿?”
“我,没别的,”佛雷说,“你知道我。”
“你在哪儿?”
“这儿。一直都在这儿呢我。”
“但是那里没有人。”
“要谢谢你帮我。”
“听到声音是件坏事,”那狂暴的天使喃喃,“通向结束的第一步。我必须停止。”
“你向我揭示了出去的办法:蓝色思动。”
“蓝色思动!我的上帝,这一定是真的。你说的是阴沟式的低级用语。你一定是真实的。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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