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厂长这句牢骚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说明,他们是事先约好在这里会面的。贵人试图重新掩盖真相,他乜一眼柳天久,压在副厂长的背上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就在隔壁包厢,听到厂长大人的声音是无论如何都要过来敬一杯的。”
“你这是一腿踩两船……”
话还没说完,贵人就抬起酒杯堵住了副厂长的嘴,“千言万语一个字,干。”
贵人的这一招没有奏效,副厂长使劲抢过酒杯,硬塞到张玉琴面前说:“要喝四个人喝,我们两对野鸳鸯先干他一杯。”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像一把锤子那样敲在张玉琴的头上,把她的脸都敲黑了。张玉琴摇晃一下,绊倒了椅子,说话的腔调变成了尖叫:
“天哪,你们要我的命吗?久,你去哪?久,你回来!”
张玉琴呼喊着追到楼下,但为时已晚,她只能远远眺望儿子柳天久骑在自行车上的背影了。在事件进一步恶化的过程中,张玉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没有追着儿子回家,而是踅向后宫酒店的包厢去了。
这天上午,柳大志的心里充塞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晦气,先是打翻浆糊,然后是踩上浆糊碗摔了一跤,当他摸索着去捡破碗时,却被瓷片划伤了手指。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柳大志对自己说:
“人要倒霉,煮水粘锅。”
柳大志决心什么都不干,静心等待某种变故横加在他头上。因此,柳天久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神态怪异的父亲,柳大志正悠闲地坐在角落,嘴巴婴儿似的吸吮着手指。听到开门声,柳大志嗅嗅鼻子,确定是儿子的味道后,抽出手指示意说:“划破了。”
柳天久不答话,把门反锁了,搬一条凳子紧挨着父亲面对面坐好。柳大志感受到了儿子杀气腾腾的急促呼吸,心底于是笼罩了一层死亡的阴影,任由手指伤口的血一点一点的滴落在裤管上,脸上是一种逆来顺受的麻木表情。在这种让人窒息的对峙中,柳大志终于等来了儿子的宣判:
“你,去死吧!”
柳天久说“你去死吧”,就像说“你去睡吧” “你去吃吧”那样充满安慰。柳大志吞了一口唾沫,柳天久又对上下蹿动的喉结说:“你老婆跟别人寻欢作乐,自己却躲在家里吸手指,活着有什么意思?”
柳大志无声地哭了,是那种被逼到地狱之门的绝望哭泣。柳天久稍稍抬高目光,对着从空荡荡的眼皮里喷涌而出的泪水说:
“你知道的,我工作的目标就是让死者有尊严、让亲属有面子,你是我父亲,我一定会让你死得体体面面的。来吧,相信我。”
柳天久找来一个塑料袋吹开,套在柳大志头上,不料,柳大志恶狠狠地摘下它,开始了声泪俱下的控诉:
“前世的冤哪。没有贵人相助,你妈能有工作吗?你能在城里读书吗?你能请来副厂长吃饭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叼了?我本来劝你妈离婚改嫁的,还不是因为你,怕你没妈可怜?我成废人了,照样起早摸黑糊冥钱,这是为什么?还不是想攒几个钱给你娶媳妇。你以为我好受,我这是活在地狱里你懂吗?眼看不见,手摸不着,心想不到。我割下心头肉给儿子吃、放下心头血给儿子喝,讨债鬼却想要我的命。老天爷哪,我才瞎眼,你也瞎眼吗?”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柳天久拍了几声巴掌,扶住父亲的肩膀柔软地说,“你没有死,张玉琴怎么可以放心改嫁呢?我怎么可以娶上媳妇呢?哪个女孩子愿意侍候一个瞎眼的公公?你为什么不替我们想一想,你是日头晒老的吗?来,听我的就什么都好了。”
三十二:真相(15)
柳天久解下父亲的皮带,将他反剪双手绑好,解释说:“人都有垂死挣扎的求生本能,绑住双手是为了避免半途而废。”
柳大志没有反抗,听天由命的态度鼓励了儿子,柳天久继续说:“我用塑料袋罩住你的头,不用多久,你就没气了。记住,这不是弑父,是你自己要死的,我只是尽一点孝心成全你。现在,你的双腿是曲起的,如果你后悔,只要伸直一条腿,我马上摘掉塑料袋,这样你就可以活下去了。想好了没有?我可以开始吗?”
“天哪,我前世造了什么孽?”
“这么说,我可以开始了。”
柳天久重新给父亲套上塑料袋,并在脖子上扎紧。立即,塑料袋里的柳大志张大了嘴吸气,但他再也吸不到空气了,只能把塑料歙进嘴里。柳天久用温柔的语言给父亲催眠:
“难受对吧?不要紧,很快就好了。看见了吗,你正走在阴曹地府的路上,那里不比世间黑暗,你可以看见光、看见路、看见花鸟鱼虫、看见你在地下的亲人。实在受不了,你可以伸直大腿,我马上摘了它。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伸腿的,因为你活在世上是一种屈辱,眼看不见,手摸不着,心想不到,老婆在外面偷人,儿子给死人扑粉,没有盼望,没有活路,没有乐趣。”
柳大志在塑料袋里发出阿呜阿呜的声音,腰一挺上身就靠向墙,两条腿尽管痉挛抽搐,就是不肯伸直。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想一想,张玉琴就要改嫁了,迎接她的彩车已停在楼下;再想一想,你的儿子要娶媳妇了,新娘做好衣裳、办好嫁妆,就等待成婚吉日了。你可以伸腿,但是,请允许我说但是,但是,你一伸腿,这一切都将成为镜中花、水中月。爸爸,你委屈一下,就一下子,你不是爱张玉琴吗,你不是爱我吗,为了我们,你就委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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