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干部喊:“下一个。”
小如把镜子还给笑吟吟的指导员,坐到了条凳上。胡干部为小如系上围裙,庖丁解牛般将他脑袋上除了眉毛和鼻毛以外的其他黑色附着物处理掉了,指导员又伸镜子,被小如推开,他不愿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头颅。处理过全部人犯的头颅后,指导员咋咋呼呼地喊:
“排队排队。”
胡干部手忙脚乱地收拾走条凳、围裙和镜子。在胡干部拾起围裙的时候,撂在围裙上的那把长柄剃头刀滑落在地,而且滑落在号房暗管渠连接围墙外截粪池的平篦透气孔边上。
小如全身的血突然凝固了,在大家你推我搡吵吵闹闹排队的一须臾之间,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件事。小如暂时无法意会这件事跟自己有何干系,但他知道只要轻轻一踢,不,只要用脚指头轻轻一碰,长柄剃头刀就将落下透气孔。奇怪的是,小如没有下什么决心脚指头就去碰它了,它成功地下落,而且无声无息。
有个警察翘着屁股往一块黑板写地址和名字,写好了就喊这个名字的主人出列,此人就按要求将它举在胸前,先正面照,再头往右歪,侧面照。轮到小如时,他注意到那块小黑板上赫然写着:
东南农业大学
梅小如
编号: 02016
这张照片将贴到人犯登记表上,它和进号房前的手模脚印一起,作为有犯罪前科的有力证明。如果判刑,它就出现在公告上;下次要通缉,它将印上通缉令,飞往四面八方。小如想,它要进入档案是无疑的了。现在,从外观上讲梅小如跟其他人犯没有任何区别了。
依次照过相,大家还是按老位置站好。指导员这时开始训话:
“都给我听好了,你们都是逮捕过的犯罪嫌疑人,在我这里跟那些判过刑的一样,都叫人犯。现在所长死了,副所长党校镀金去了,看守所的吃喝拉撒老子说了算。本指导员在这里混了快三十年,比你们的命都更长,少给我搞七搞八。你们还没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们要屙什么屎。既然来了,就要遵守监规、服从我的管理……”
“指导员!指导员!”胡干部站在号房走廊焦虑地喊。
“喊什么喊,催命呀,等会儿不行吗?”
“你快过来,快。”
指导员烦躁地走过去,胡干部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我看谁敢造反!”指导员暴跳如雷,三两步蹿了回来,“都有了,”指导员下口令,“向后——转。”
“剃头刀还能上天?”指导员一个一个搜身过去,嘴里的痛骂可没闲着,“等我搜出来,我先割了你们的鸡巴喂狗。”
小如一向后转,两脚正踩在平篦透气孔上,尽管指导员摸遍了全身可能藏刀的部位,恰恰忽略了它。一无所获的指导员更加义愤填膺,他咬牙切齿地怒视每一个人,灵机一动又下了一道口令:
“向后——转。脱鞋。”
大家脱下拖鞋,拎在手上,鞋底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剃头刀。指导员这下惊慌了,“怎么办怎么办?”几个在场的管教干部和警察紧急切磋了一下,指导员再次下达命令:
九:汤圆(4)
“查房!”
出来剃头的人犯站到各自号房的门边,查到所在的号房再进去。这时,紧急调动的武警也到了一个班,他们手持电棒跑步过来,脸上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九号房的铁门打开,武警先推小如进去,全部人都已经在外间了,想必刚才是透过圆孔瞅热闹。号房的铁门没关,留有两名武警把守,气恨难平的指导员也站在门外,他一声怒吼:
“跪下!”
全号房的人犯在外间贴紧墙根面壁一溜跪着,十指交叉护在脑后。九爷没跪,他像一棵枯树那样面壁,站得笔直的后背透出了几分自尊。小如靠到九爷身边,也站得笔直,但腿弯子立即挨了一脚,“找死呀。”小如不知道谁在踢他,也只能顺势跪下了。
里间的动静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作为管制刀具,剃头刀是绝对不能进号房的。武警们挖地三尺,将任何可能藏匿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因为九号房有小如出去剃头,剃头刀传进九号房的可能性就更大。武警拆掉所有的床板,并一块一块搬到外间;抖开全部包裹,衣物也一件一件扔出外间。两个内役抬粪箕进来,装走了成堆的旧报纸、破碗、烂布块、塑料袋、烟盒,诸如此类。
号房的铁门一上锁,大家就轰的一声冲进里间。整个号房一片狼藉,被褥掀乱、包袱抖开,味精、榨菜、肥皂、报纸、衣服扔得满地都是。牢头指挥大家先铺好床板,刀疤向牢头报告不幸的消息,号房的两包烟被搜走了,“那可是仅存的粮草呀。”刀疤说。
小如无所适从,正打算进去干点什么,却被九爷扯住了衣角:
“理发啦?”
“嗯。”
“你知道剃头刀的下落?”
“不知道。”
“但是,”九爷灿烂地笑了一笑,“你的表情和肤色都在起变化。”
小如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像是被九爷捏碎了。九爷又是一笑,这一笑显得宽容,看来他不打算把小如逼向绝路。九爷话题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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