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_[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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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可看的了。那一片模糊里。应该是一群振动不息的原子团,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进一步调节亮度,直到刺眼为止,仍没什么发现。最后,我把调节杆拉到极限,嗡嗡嗡的噪音越来越大,可镜片下仍是一片白。这时,报告电流负荷超载的警告信号一再响起,我只好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银色沙漠一般的镜中景象,然后截断显微镜的电流。

  扭头看一眼瑞亚,她正打哈欠。见我看她,马上笑了。

  “我的身体还好吧?”她问。

  “好极了,再好不过。’’

  我看着她,只觉嘴唇嚅动,不知所云,心中则有解不开的谜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意味着什么?这肉身,这表面脆弱无力实则坚不可摧的肉身,果真生于虚无么?我重重地捶了一下显微镜的镜简,这东西难道不管用了么?不对,它工作很正常。操作过程出问题了么?也没有,先细胞,再白蛋白,最后分子,完全按程序进行,一切正常。这样的实验我做过千百万次了,再熟悉不过。惟独最后一步,显微镜也帮不了我的忙,未能让我窥视其生命构成的核心部分。

  接着,我又给瑞亚的胳膊系上扎带,抽取静脉血,注入刻度玻璃杯,再分装到几支试管里,做血样分析。这一过程多用了些时间,因为我已久未练习,有些荒疏了。结果各项反应指标均属正常。

  我在珊瑚般鲜红的血液里放了一些固体酸,血液很快变成灰白色,并伴有一种肮脏的泡沫浮上来,血液开始分裂分解,反应速度越来越快!我转身取了一支试管,回头再看反应情况时,惊讶得差一点把试管跌落到地上。

  在那层肮脏的泡沫下面,已经灰白的血液又重新变得鲜红起来。这真是太不可思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凯!”听见有人叫我,一时竟回不过神来,“凯,电话!”

  “什么?噢,谢谢。”

  我注意到电话时,它已经响了很久。

  我抓起话筒。

  “我是凯文。”

  “我是斯诺。现在我们在同一条程控线上。”

  接着,萨托雷斯尖细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来。

  “你好,凯文博士!”那话音带有几分警惕,显得缺乏信心,有如一个自知底气不足的演说家在演讲。

  “你好,萨托雷斯博士。”

  我想笑,可笑不起来,那环境,哪来笑人的情绪?再说了,我们三人之中,指不定谁是笑柄呢?我手里握着装血样的试管,血凝了,我使劲摇着。刚才那骇人的一幕,是幻觉么?也许不是,是我弄错了么?

  “先生们,我要提出几个问题,是关于——关于幻影的。”

  我听着萨托雷斯讲话,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凝结的血样,旁的声音一概听不进去。

  “我们就管它们叫Φ①型人吧。”斯诺插话说。

  【① Φ:希腊第21个字母。】

  “很好,我同意。”

  一条竖直亮线把可视电话的屏幕一分为二,这表明我的电话同时连着两个通话者:我本可以同时看到斯诺和萨托雷斯两人的图像的,可屏幕上除两个亮边方框外,一片黑,什么也没有——对方都把各自电活的摄像镜头给罩住了。

  “我们各自都做了各种试验。”萨托雷斯话里带有浓重的鼻音,依然充满警觉,而且老停顿。

  “我提议,先把目前大家掌握的信息集中起来,”他继续说,“然后,再由我斗胆把自己的的结论向你们公开。你们谁愿意先开始,凯文博士——”

  “我?”

  突然,我感到瑞亚下意识地看着我,于是迟疑起来。我把手放在桌上,转着仪器架上的一支试管。然后用脚钩过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下。

  我本想告诉他们,我不愿发表意见,可我还是言不由衷地说话了:“好的,简单说几点吧。我没有做太多的研究,不过有一点是值得谈一谈的。一个重要的例子是……某些反应,我指的是微反应。我有一种印象……”我突然语塞,不知怎么表述才好,于是改口说,“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但那是表面现象,是一种障眼法。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种超级复制,一种高于原作的复制。我的意思是说,在构成人类组织的基本单位中,存在一种绝对限制,即结构的可分性限制。而Φ型人对人体的超级复制意味着,这种限制被打破了。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种陌生的、比原子更小的粒子结构。”

  “等等,等等!说准确一点好吗!”萨托雷斯插话说。

  斯诺没吭声。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么?

  这时,瑞亚再次抬头看着我,这让我意识到,刚才我太激动了,见其是后面那几句话,我已近乎吼叫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安静地坐在凳子上,闭上眼.心平气和了许多。可我要怎么说,才能表述得更清楚呢?

  “构成我们肌体组织的最小单位是原子。我猜测,Φ型人是由一种比普通原子更小——小很多很多——的基本单位构成。”

  “介子。”萨托雷斯插了一句,一点不感到惊讶。

  “不,不是介子——若是介子,一定让我发现了。我们的显微镜的放大倍数在十分之一埃到二十分之一埃之间,是吧?可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因此,不可能是介子,倒很像是中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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